第二天,清晨五点半。
床头的闹钟还没来得及履行它的职责,李悦的电话就夺命似的响了起来。
我猛地从一片混沌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妈,醒了吗外孙女的早餐要营养均衡,清单我发群里了,记得采购指定品牌的有机牛奶和农场直供的新鲜水果。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干练,不带一丝睡意,像个准时上岗的监工。
我挂了电话,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转头看去,身旁的李明也睁着眼,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他一夜未眠。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我换上衣服,按照群里那张长长的清单出了门。
初秋的清晨,天还没亮透,空气里带着凉意。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清单上指定的那个进口超市,离家足足有三站公交车的路程。
以往,都是李悦开车送我,或者直接在网上下单送到家。
现在,我这个家庭后勤总监,得自己提着购物袋,和一群早起买菜的老头老太太去挤那摇摇晃晃的公交车。
一个小时后,我提着两大包沉甸甸的食材回到家,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客厅里,我的外孙女,六岁的瑶瑶,已经坐在餐桌前不耐烦地敲着碗。
李悦则翘着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头也没抬,对我递过去的早餐食材视而不见,只关心着手机屏幕里滚动的财经新闻。
仿佛我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按时送货的配送员。
我忍着腰部的酸痛,走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餐。
粥、煎蛋、水果沙拉……一样样端上桌。
李悦终于舍得放下手机,捏起一小块苹果,皱起了眉头。
妈,这粥熬得不够软烂,瑶瑶肠胃娇嫩,不喜欢这种口感,下次注意。
还有,牛奶的温度不对,稍微有点烫了。
她言语间没有指责,却比指责更让人心寒。
那是一种上级对下级,雇主对保姆的不满和挑剔。
吃完早饭,她和丈夫带着瑶瑶匆匆上班上学,家里只剩下我和李明,还有一桌的狼藉。
下午,我的手机叮咚一声,群里又弹出了李悦的新指令。
@姥姥,家里客厅的地毯看着有点脏了,需要深度清洁一下。另外,阳台那几盆新买的绿萝该浇水了,别忘了。
我看着那几行冷冰冰的文字,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跪在地毯上,用刷子一点一点地刷洗着上面的污渍。
腰部的旧伤,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开始针扎似的疼。
李明看不下去,走过来想替我,被我推开了。
他晚上尝试着给李悦打电话沟通。
悦悦啊,你妈……你妈她身体真的吃不消,你看,能不能请个钟点工……
电话那头,李悦发出一声故作惊讶的夸张抽气。
爸!您说什么呢妈现在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啊,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好。她可是咱们家的家庭后勤总监,这不就是她的工作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讥诮。
再说了,我们这不也省了请保姆的钱吗省下来的钱,正好能给瑶瑶报一个更好的兴趣班,让她赢在起跑线上。这笔投资,多划算!
投资……
原来,我们省下来的,不是钱,是我的健康,我的晚年。
而这一切,都成了她为女儿前途铺路的投资。
李明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愧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挂了电话。
我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心,一刀一刀地被凌迟。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我亲生女儿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无情。
晚上,李悦下班回来,又抱怨我做的晚餐口味太淡,瑶瑶没吃几口。
她言语间充满了不耐烦和指责,仿佛我是一个处处都做不好的、不称职的员工。
我沉默地收拾着碗筷,走进厨房。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我的手,也冲刷着我的脸。
我分不清,脸上流下的,究竟是水,还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