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星尘。
云见月心中一软。
八岁的他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向来懂事。
自从上次夜里推心置腹的交谈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默默承担起照顾师弟师妹的责任,再也没有因为自己修为进展缓慢而烦恼。
可今晚吃饭时,云见月就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温声唤道:“星辰,找为师有事?”
萧星尘显然没想到师尊会在身后,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飞快地转过身,脸上带着被抓包的慌乱:“师、师尊,我…我没事。”
他下意识地否认。
云见月在他面前蹲下,目光与他平视,带着洞悉的温和:“没事?那为什么一直在为师的房门前徘徊?是不是又忘了师尊上次跟你说的话了?”
她轻轻握住孩子有些冰凉的小手,“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任何问题,都要说出来,师尊会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解决。”
萧星尘看着师尊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又想起上次在自己最绝望时,师尊也是这样耐心开解自己。
心中的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低下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浓浓的迟疑和挣扎。
“师尊,三天后,是我爷爷七十大寿。”
云见月站起身,拉着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月光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长。
“嗯,星辰想去给爷爷贺寿?”
萧星尘沉默了,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还是…不想去?”云见月轻声问。
萧星尘的头垂得更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可我是萧家人,是大房嫡子,若我不回去给爷爷过寿,一定会被族老们说不孝,被外人戳脊梁骨,可如果我去的话…”
他咬了咬下唇,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又会被他们嘲笑是没爹没娘的废物,被看不起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被当成…当成给萧家丢脸的耻辱,师尊,我该怎么办?”
云见月心疼地轻轻抚摸着萧星尘柔软的头发:“星辰,告诉师尊,你爷爷他对你好吗?”
萧星尘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一开始是很好的,爷爷会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会抱着我坐在他膝盖上,说我是萧家的希望。”
他顿了顿,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可是,后来就不那么好了。”
云见月心中了然。
萧星尘的父亲,是萧家年轻一辈的翘楚,被测出单一火灵根后,就举全族之力培养,后来拜入了第一大宗门太一仙宗。
八岁筑基,十二岁金丹,二十岁就已经是元婴期修士,是修真界公认的天才。
那时的萧家,因他一人而迅速崛起,跻身下域四大家族之列。
萧老爷子对这个天才儿子寄予厚望,连带着对刚出生的嫡孙萧星尘,也倾注了所有的宠爱和期待。
测出单一土灵根时,萧老爷子还高兴了好一阵子,认为萧家将再出一位麒麟儿。
然而,好景不长,萧星尘的父母在仙魔大战中双双陨落,第一大宗门太一仙宗,也在那次大战中覆灭。
萧家最大的依仗倒塌。
更雪上加霜的是,萧星尘这个被寄予厚望的长房嫡孙,无论投入多少资源,修为始终毫无寸进,被判定为悟性极差的废柴。
巨大的失望,让萧老爷子将目光转向了二房展现出不错天赋的萧凡。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星尘,在父母双亡后,在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从云端跌入泥沼。
下人的怠慢,族人的冷眼,堂弟萧凡若有若无的优越感,以及爷爷日益明显的疏远……
这一切,都让这个早慧的孩子对那个名为“家”的地方,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只有无处不在的屈辱。
他对萧家没有感情,甚至有着深深的抗拒。
但“孝道”二字,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
萧星尘大大的眼眶迅速泛红,积蓄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带上了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哽咽:
“不去,是不孝,去了,是自取其辱,师尊,我究竟该怎么办?”
这才是他此刻如此纠结、如此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