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报上姓名?这举动本身就透着诡异。
在这龙蛇混杂的会馆里,暴露身份无异于递刀子给对方。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金满仓攥紧背包带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幸会,我叫金满楼。”他垂下眼帘,避开对方的视线,指腹在茶杯沿磨出细碎的响,“这是我兄弟,金满仓。”
报假名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金满楼?这名字是他刚才盯着戏台楹联瞎编的,连自己都觉得生疏。
周柏轩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像是觉得这名字有趣。
他端起盖碗茶,杯盖刮过碗沿发出“叮”的脆响,碧潭飘雪的清香漫过来时,他忽然偏过头,鬓角的碎发扫过衣领:“听口音,两位是外乡来的?”
温羽凡抬眼时,正撞上对方探询的目光。
那眼神像温水煮青蛙,看似温和,却把每个字都淬了钩子。
他扯了扯衬衫领口,那里沾着点没擦净的药渍:“是啊,刚来川府城不久。”
“旅游吗?”周柏轩抿茶的动作顿了顿,茶沫沾在他唇角,被舌尖轻轻一卷便没了踪迹。
他的目光扫过温羽凡袖口露出的绷带,像在看件寻常物事。
“不算。”温羽凡的指尖在桌布上划出浅痕,“如果可以,打算在这边讨生活。”
他故意让语气带了点外乡人的局促,眼角却在留意对方的反应。
只见周柏轩的手指在茶杯底轻轻敲了两下,那节奏像在盘算着什么。
“哦,工作有着落了吗?”周柏轩放下茶杯,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
那姿态闲适得像在拉家常,可温羽凡分明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渔网的鱼,每片鳞甲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昨天刚来,还没来得及找。”他垂下眼,盯着茶碗里沉浮的茶叶。
那些碧绿色的叶片打着旋儿沉下去,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周柏轩忽然笑了,那笑意从嘴角漫到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他没再接话,只是缓缓转了转椅子,面朝戏台的方向。
戏台上正演到《白蛇传》的断桥,白素贞的水袖一甩,台下立刻爆发出叫好声,震得茶碗都跟着颤。
温羽凡看着他专注看戏的侧脸,心里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试探?
拉拢?
还是岑家派来的?
他悄悄往金满仓那边挪了挪膝盖,用余光示意。
可那家伙早吓得僵在椅子上,谢顶的脑门上渗着油汗,连戏台的锣鼓点都听岔了节奏。
戏台的胡琴声突然拔高,白素贞的唱腔如裂帛般刺破喧嚣。
温羽凡的目光落在周柏轩交叠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泛着常年练拳的薄茧——这双手能轻易捏碎他的腕骨,却正悠闲地随着鼓点轻叩桌面。
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寒。
这比直接拔刀相向更让人窒息,像温水慢慢没过头顶,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
戏台上的水袖正翻卷出流云般的弧度,白素贞的唱腔刚落,台下便爆起一阵叫好,茶碗碰撞的脆响混着嗑瓜子的轻响,在暖黄的灯光里漫成一片松弛的喧嚣。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轻响突兀地钻出来,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
周柏轩眼皮都没抬,右手慢悠悠地探进中山装内袋,指尖勾出一部磨砂黑的手机。
他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滑,解锁的光映亮他眼底极淡的笑意。
温羽凡原本正盯着戏台角那盏晃动的灯笼,听见声响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种场合接个电话再寻常不过。
金满仓更是早就被戏文勾了魂,嘴里还跟着哼着跑调的词,谢顶的脑门上泛着油亮的光。
可下一秒,周柏轩忽然将手机往桌中央一推。
黑色的机身在青花纹路的桌布上滑出半寸,屏幕正对着温羽凡,亮得有些刺眼。
温羽凡的目光落上去时,指尖刚要碰到茶杯,动作猛地顿住。
照片里是张病床,白色的床单皱巴巴的,一个人侧躺着,从头到脚缠满了米白色的绷带,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了条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浑浊的红。
绷带边缘洇着些暗褐色的印子,像没擦干净的血,连露在外面的指尖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一看便知是受了极重的伤。
“这是什么?”温羽凡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后腰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却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