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摸过最多的纸是工厂的考勤表和儿子的作业本,此刻竟有些不敢伸手去碰,只觉得那些书脊上的烫金字母都在发光。
直到瞥见床头柜上嵌着的智能控制面板:语音就能调灯光、拉窗帘,比他那台用了五年的二手手机还灵敏。
他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罢了,钱都花了,总不能抱着心疼过日子。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换药。
金满仓打开半旧的药箱瞬间,温羽凡瞥见里面的纱布卷边缘都磨得起了毛,消毒水的瓶子上贴着药店送的促销标签,和这房间的奢华格格不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大哥……准备好了吗?”金满仓咽了口唾沫,眼神瞟向温羽凡腰侧的绷带。
温羽凡点点头,慢慢解开衬衫。
绷带解开的瞬间,金满仓的呼吸猛地顿了顿:伤口虽已结痂,边缘却还泛着红肿,青紫的淤痕像条丑陋的蛇盘在腰侧,比一周前在中医馆初见时好了太多,却依旧触目惊心。
金满仓的手又开始抖了。
温羽凡想起第一次让他换药的光景。
在高速服务区的卫生间里,他捏着消毒棉签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棉签刚碰到伤口边缘,温羽凡就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的汗珠子砸在洗手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慌得手忙脚乱,碘伏倒多了,顺着伤口往下淌,疼得温羽凡差点把牙咬碎;
缠绷带时又勒得太紧,第二天温羽凡的腰侧肿起一圈红痕。
“慢点,没事。”温羽凡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稳得像块石头。
金满仓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消毒棉签上捏出了白痕。
他先将棉签蘸了碘伏,手腕微倾,让棉签以四十五度角轻轻蹭过伤口周围的皮肤。
这次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既没碰破结痂,又把边缘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气流吹得伤口疼。
涂药膏时,他用指尖蘸了点老中医特制的褐色药膏,在掌心揉开,再轻轻按在伤口上打圈。
药膏微凉,触到皮肤的瞬间,温羽凡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
金满仓的力道很匀,像春雪化在皮肤上似的,慢慢渗进结痂的缝隙里。
最后缠绷带时,金满仓的动作更显熟练。
他先将纱布在腰侧绕了两圈固定,再斜着向上缠,每一圈都比前一圈松半分,到最后用医用胶带固定时,指尖在胶带边缘轻轻压了压,确保不会卷边。
整个过程没超过十分钟,利落得像变了个人。
“成了。”金满仓直起身,手心里全是汗,却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眼角的褶子堆得像朵菊花,“老板,您瞅瞅,这松紧度咋样?不比聂大夫的儿子差吧?”
温羽凡试着动了动腰,绷带不松不紧,刚好托住伤口,连牵扯的痛感都轻了些。
他望着金满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腹上还沾着点药膏的褐色痕迹,指甲缝里的黑泥没来得及洗干净,却比任何精致的仪器都让人踏实。
“好活,当赏。”温羽凡勾了勾嘴角,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聂大夫要是招徒弟,我第一个推荐你。说不定将来能在济世堂开个换药专区。”
“哈哈……”金满仓一听,脸上笑开了花,笑声爽朗,在房间里回荡。
这一路的辛苦付出,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满满的成就感。
那笑声撞在房间的大理石地面上,弹回来时带着点憨直的回响,把这奢华房间里的拘谨都冲散了些。
他低头收拾药箱时,动作轻快得像哼着歌,连药瓶碰撞的叮当声都透着喜气。
温羽凡靠在床头,看着金满仓把用过的棉签仔细装进垃圾袋,把药膏盖拧紧,突然觉得这房间的奢华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收拾完药箱,金满仓的目光在套房里转了半圈,最后落在温羽凡身上,脚步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他双手在身前搓着,指节因为常年握方向盘泛着红,眼神里的期待像揣了颗糖,连谢顶的脑门上都泛着兴奋的油光:“哦,对了老板,马上到晚上饭点了,您想吃点什么?”
温羽凡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
他瞥见金满仓喉结动了动,嘴角还沾着点上午没擦干净的饼干屑,心里早明镜似的。
他撑起身子时,腰侧的绷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嘴角勾着点浅淡的笑:“你这一路,从浙江念叨到四川,左一句‘川渝火锅魂’,右一句‘红油锅里涮毛肚’,说到底,不就馋这一口嘛。”他顿了顿,看着金满仓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补充道,“行,今晚就吃火锅。”
“那可太棒了!”金满仓像被按了启动键,整个人弹起来半寸,双手在半空挥了挥,差点带倒旁边的垃圾桶。
可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劲儿猛地泄了大半,脚步往后缩了缩,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但是老板,您这身子骨还没完全好呢——伤口刚结疤,内里的血气也虚着,吃火锅那玩意儿,会不会太燥了?”
他说着,视线落在温羽凡缠着绷带的腰侧,眼神里的关切都快溢出来了。
温羽凡瞧他这副前一秒雀跃后一秒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声牵扯到胸口的伤,他轻咳两声,摆了摆手:“我不吃辣不就得了。点个鸳鸯锅,清汤那边涮菜,你去红油锅里过瘾,互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