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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梧桐叶在深秋的冷风里打着旋,最终落在林蔓脚边。她弯腰拾起那片枯叶,脉络清晰如掌纹,边缘卷曲着生命的余烬。五十年的人生仿佛都压在这片叶子上——两段婚姻,一段是年轻时稀里糊涂的凑合,一段是中年后鼓起勇气的尝试,都散了。风钻进她米色开衫的缝隙,带来一阵瑟缩。她裹紧自己,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日子,大概就这样了。

推开单元门,楼道里熟悉的消毒水味和邻居家隐约的饭菜香混合着。她的家在四楼,不大,但每一寸都是自己的气息。玄关柜子上,一张有些年头的全家福里,儿子小峰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学生,偎在她和第一任丈夫中间,笑得没心没肺。旁边,是她和第二任丈夫老张在云南旅游的合影,两人站在洱海边,表情客气得像初次见面的远房亲戚。老张一年前平静地搬走了,房子留给了她。

妈,我晚上回来吃饭!手机屏幕亮起,是儿子小峰的信息,后面跟着个呲牙的笑脸。

林蔓心头一暖,指尖飞快地回复:好,给你做排骨焖饭。小峰是她生命里最踏实的光,大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工作,离她不远。放下手机,她走进厨房,系上那条用了好几年、边角有些磨损的围裙。水龙头哗哗响着,洗菜、切肉,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孤独。冰箱门上贴着小峰画的小画,歪歪扭扭的房子和太阳。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遥远的星河,照不进这小小的厨房。

***

林姐,早啊!今儿这花可真精神!

周末的社区义务劳动,林蔓正弯腰修剪着活动中心门口花坛里有些萎顿的月季。说话的是周岩,社区合唱团的指挥,也是活跃的志愿者骨干。他提着一大桶水走过来,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周老师早,林蔓直起身,笑了笑,眼角堆起细密的纹路,天凉了,浇点水缓缓。

她接过周岩递来的水瓢,小心地给花根浇水。

周岩比她小三岁,四十七,但精力旺盛得像个小伙子。他是本地一所中学的音乐老师,妻子因病早逝,独自把女儿拉扯到大学。他个子不算高,但身板挺直,笑容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在社区活动里,他总是那个默默把重活累活揽下的人。

林姐,看你修剪这手法,比我强多了。周岩看着她熟练地剪掉枯枝败叶,眼神温和,回头我们合唱团演出,后台的花卉布置,可得请你当顾问。

林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拨弄着月季的叶子:周老师过奖了,我就是瞎弄。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五十岁的脸,皮肤不再紧致,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很深,鼻翼两侧也有些松弛的纹路。头发虽然定期染黑,发根处新冒出的白发却像顽固的野草,宣告着岁月的胜利。身材也因为疏于锻炼,微微有些发福。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多看一眼呢

周岩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局促,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对了,下周三社区有个安全讲座,请了消防支队的专家,讲得挺实用,就在咱活动中心。有空来听听

哦,好,我看看时间。林蔓含糊地应着。

***

如果说周岩的气息像秋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那么陈默的出现,则像一阵带着山野气息的、微凉的风。

是在市图书馆。林蔓喜欢在靠窗的老位置看书,那里安静,阳光也好。她正在翻一本关于植物养护的书,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扰了,请问您看的这本,是馆内最新的版本吗

林蔓抬头。一个穿着深灰色冲锋衣、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桌旁,看起来四十出头,眉眼干净,眼神里有种专注的光芒。他背着个半旧的摄影包,风尘仆仆的样子。

啊,是的,林蔓把书合上,指给他看书脊上的编码,应该是刚上架不久。

太好了,谢谢。他笑起来,眼角也堆起细纹,却显得很真诚。最近在拍一组城市老建筑的专题,里面有些植物细节想考证清楚。他指了指她手里的书,然后伸出手,陈默,自由摄影师。

林蔓。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微凉。

林老师也喜欢植物陈默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聊起来。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谈吐间带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林蔓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她只是翻看植物书,他却用了也字。

谈不上研究,就是家里养了几盆,瞎琢磨。林蔓说。

养花是养心,陈默的眼神掠过她放在桌角、装着保温饭盒的布袋,能静下心来侍弄花草的人,心性都差不了。

他的话没有刻意的恭维,更像是一种平实的观察。林蔓的心,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后来在图书馆又遇见了几次。陈默比她小九岁,四十一。聊天中得知他离异多年,前妻带着孩子定居国外。他天南地北地跑,用镜头记录世界。他说话不疾不徐,知识面很广,聊摄影,聊旅行见闻,偶尔也聊起独自生活的点滴。林蔓发现自己竟能跟上他的思路,甚至能接上一些关于古典音乐或者旧城改造的话题——那是她年轻时曾短暂沉迷过的领域,早已被生活的尘埃掩埋。

一次,他看到她放在桌边保温饭盒袋子侧袋里露出半截旧丝巾,随口说:这蓝染的靛青,沉淀得真好看,像雨后的远山。林蔓愣了一下,这条丝巾是很多年前买的,早已过时,她只是习惯用它包饭盒保温。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更别提说出这样熨帖的形容。那一刻,她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这阵微凉的风悄然吹开了缝隙。

***

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像两股方向各异的气流,搅动着林蔓原本平静得近乎凝滞的生活。

周岩的关心是细碎而具体的。社区讲座那天,他特意给她留了前排靠边的位置,说她眼神可能不太好,坐前面清楚些。讲座结束,人群散去,他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她:刚泡的枸杞菊花茶,加了点冰糖,润润嗓子。听了一下午,费神。

杯壁温热,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他话不多,只是陪着她慢慢往家走。路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林姐,一个人……不容易吧快到林蔓家楼下时,周岩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林蔓脚步一顿,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紧了紧,淡淡地说:习惯了,也还好。

周岩沉默了几秒,侧过头看她,目光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深沉的温和:有事别总一个人扛着。邻里邻居的,搭把手的事儿。

他没有追问,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平实的担当感,像一块沉默可靠的基石。林蔓鼻子莫名有点发酸,匆匆点了点头,低声道了谢,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陈默的联系则像他镜头捕捉的光影,不定期,却总能带来一些新鲜的触动。他有时会发来一张刚拍的照片——清晨薄雾笼罩的护城河,老屋墙角顽强绽放的一朵野菊,古玩市场里一个专注修钟表的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照片下面,往往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晨雾似纱。想起那天图书馆窗边的阳光。

或者:生命的韧性,总在细微处。

有时是分享一段他正在读的文字,关于旅行的意义,或者关于孤独的某种哲思。

一次,他在微信上说:最近在整理西南拍的一组片子,遇到瓶颈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灵魂的东西。明天下午有空吗想听听旁观者的直觉。老地方图书馆

林蔓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又放下。最终,她回复:好。

第二天下午,陈默带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图书馆安静的角落,林蔓看着屏幕上那些壮丽又苍凉的山水、古朴神秘的村寨、神情各异的人们。陈默低声讲解着拍摄时的情景和他想表达的情绪。林蔓不懂专业的构图和光影,她只是凭着直觉,指着其中一张:暮色中,一个穿着破旧民族服饰的老妇人坐在自家低矮的木屋门槛上,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娃娃,眼神望着远方,空茫又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背景是模糊的、连绵的黛色群山。

这张,林蔓轻声说,好像……有声音。风声还是她心里的叹息说不清,就是觉得……特别沉,又特别有力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就是瞎感觉。

陈默却久久地盯着那张照片,又转头看向林蔓,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沉,又有力量……他低声重复着,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豁然开朗的弧度,对!就是这个!林蔓,你抓住了我一直在找的那个点!旁观者的直觉,才是最珍贵的!

他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欣赏,像一束强光,瞬间照亮了林蔓内心某个长久以来被忽视的角落,让她有些眩晕,又隐隐有些惶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年华老去的女人,何德何能

***

茫然像藤蔓,悄悄缠绕住林蔓的心。她坐在梳妆台前,台灯的光线柔和,却依旧清晰地映照出镜中的自己。眼袋有些明显了,法令纹像是刻上去的,皮肤也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她拿起梳子,梳过夹杂着灰白的头发。周岩的关心和陈默的欣赏,像两份沉甸甸的、包装精美的礼物,她却不敢轻易拆开。她一遍遍问自己:他们图什么呢

论容貌,早已凋零;论财富,她只有这套不大的房子和一份普通的退休金,还得精打细算;论精力,她只想守着儿子,过点清静安稳的日子。她年轻时就不算多么出众,如今更是被岁月打磨得只剩下灰扑扑的底色。这两个男人,一个沉稳踏实,一个才华横溢,身边难道没有更年轻、更光鲜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种困惑和自我怀疑,在儿子小峰周末回家吃饭时,达到了顶峰。

饭桌上,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周岩和陈默,语气尽量轻松,像在谈论社区里的普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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