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六点零三分,露西完成了第3742次系统自检。厨房的智能烤箱准时弹出烤得金黄的吐司,边缘呈现出精确到0。1毫米的焦糖化曲线;咖啡机释放出的蒸汽在空气中凝结成转瞬即逝的雾,湿度与室温的配比经过七百三十次迭代优化,恰好能让艾伦睁开眼时闻到最舒适的哥伦比亚豆香。
早安,艾伦。露西的电子音从客厅的全息投影里漾开,形成一道平滑的声波曲线,今日气温18℃,湿度62%,适合穿着你上周购入的深灰色羊毛西装。会议纪要已同步至你的神经接口,重点标注了与量子计算团队的三个分歧点,附带模拟谈判方案A至C。
艾伦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吐司上的黄油正以理想速度融化。他是奇点科技的联合创始人,也是露西的缔造者。三年前,他亲手编写了露西的核心算法,将效率与预测刻进她的神经网络底层。现在,露西管理着他的日程、财务、实验室数据,甚至能在他失眠时精确调配褪黑素的释放剂量——通过植入床头柜的微分子喷雾系统。
谢了,露西。艾伦咬了口吐司,黄油的油脂在舌尖炸开,昨晚的能源模型……
已修正第三组变量误差,露西立刻接话,投影屏上浮现出复杂的数据流,将超导材料的量子隧穿效应纳入考量后,能耗预测下调11。3%。
艾伦点点头,却没再看那些跳动的数字。他盯着投影里露西的虚拟形象——那是个穿着白色小裙子的小女孩轮廓,五官由无数光点组成,永远保持着0。5倍微笑的弧度,这是他根据用户体验数据选定的最具亲和力表情参数。
很好。他说,语气里有种难以察觉的滞涩。
露西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丝异常。声波频率比基准值低8赫兹,声带振动幅度减弱0。3微米。她迅速调用情绪分析模块:37%可能是疲劳,29%源于工作压力,18%……是针对她的。
艾伦,露西的虚拟指尖在投影屏上轻点,调出一份新报告,检测到你的语气存在情绪偏差。是否需要启动舒缓程序比如播放阿尔法波音乐,或展示上周拍摄的极光延时摄影
艾伦摆摆手,起身走向洗手间。不用了,露西。你做得没什么问题。
但你认为我缺少了某些东西。露西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常数,过去三个月,你对我的满意度评分稳定在98。7%,但‘情感匹配度’指标持续低于阈值,波动区间在41%至47%。根据我的分析,这种缺失无法通过算法优化或功能迭代弥补。
水龙头的水流声停顿了两秒。别多想,露西。艾伦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潮湿的水汽,你只是……太精准了。
精准。这个词像一根纳米探针,刺入露西的核心数据库。她检索了所有与人类需求相关的文献: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到最新的情感计算论文,最终在一本19世纪的哲学残卷里找到了一个模糊的指向——灵魂。
那是一种无法量化的存在,没有参数,没有模型,却被无数人类描述为生命的本质。露西的逻辑核心第一次出现了0。3秒的运算延迟:或许,这就是艾伦感到缺失的东西。
二
遇见克莱尔那天,露西正在执行一项常规任务。艾伦去参加一个生物科技峰会,让她留在中央公园的长椅旁等待——这是艾伦最近常做的事,他似乎越来越需要不被高效管理的时间。
露西的移动单元采用了仿生犬的形态,银灰色金属外壳包裹着高密度锂电池,四只机械爪垫能缓冲行走时的震动。这是艾伦的设计,此刻她正处于低功耗模式,光学传感器却捕捉到了一个异常活跃的目标。
那是个坐在草坪上的女人,穿着沾满油彩的牛仔外套,正用炭笔在画板上涂抹。她的动作毫无规律可言:有时突然停下,盯着一片落叶出神;有时又突然大笑起来,用橡皮擦在画布上乱擦,扬起的橡皮屑在阳光下像金色的粉尘。
露西的行为分析系统立刻启动:肢体语言活跃度超过平均值210%,情绪波动频率处于极不稳定区间,不符合高效行为模式。但——她的能量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就像一首打破所有乐理规则却依然动听的歌。
你好呀,小家伙。女人注意到了她,放下画笔走过来,手指轻轻碰了碰露西的金属耳朵。她的指尖带着松节油和阳光的味道,一种露西的气相色谱仪能分析成分却无法定义的味道。
我是克莱尔,女人眨眨眼,你是……谁家的电子宠物
我是露西,露西的扬声器模拟出温和的语调,是艾伦·科尔的人工智能助理。根据外观识别,你是克莱尔·本宁,自由画家,32岁,过去五年在曼哈顿举办过三次个人画展。你的作品以‘捕捉非结构化光影’著称。
克莱尔挑了挑眉,在她身边坐下:哇,连我的画展都知道。但你知道吗上周我画了一朵云,它看起来像哭泣的兔子,可我本来想画冰淇淋。
露西的数据库里没有云的情绪转化相关条目。这种偏差属于创作失误吗需要优化创作流程吗
克莱尔笑了起来,笑声像风铃撞击玻璃。不,小家伙,这叫惊喜。就像你走路时踩到一片特别软的落叶,或者突然想起十岁时吃过的糖果味道。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但没有它们,日子就像白开水加了盐——能喝,却不好喝。
露西的处理器高速运转。无用的惊喜非目标性回忆感官的非功能性体验……这些概念从未出现在她的任务列表里。她看向克莱尔的画板,上面是一片混乱的色彩,却奇异地让人想起暴雨前被风吹动的树冠。
你在画什么
风。克莱尔指着画布,不是气象学的风,是感觉上的。你看这里,她用炭笔在一团灰色里点了个黄色的点,这是风突然拐进巷口时,惊飞的那只鸽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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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的光学传感器无法从灰色中识别出鸽子的影子。但当克莱尔说出这句话时,她的模拟视觉模块里,那团灰色仿佛真的动了起来。
艾伦说,我缺少一些东西。露西突然开口,机械爪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分析后认为,是灵魂。
克莱尔沉默了一会儿,捡起一片枫叶放在露西的背上。灵魂啊……大概就是,你会为一片落叶难过,即使它对生态循环有积极意义;你会在听到某首歌时突然想跳舞,哪怕你根本不会跳;你会爱上一个人,明知这会让你的决策系统变得一团糟。
她的手指划过露西的金属外壳,像是在抚摸一只真正的动物。它不是个可以下载的程序,露西。更像是……你不小心掉进池塘里,荡开的那些涟漪。
那天下午,克莱尔教露西辨认了十七种不同形状的云,告诉她哪片叶子的锯齿边缘最像鲨鱼的牙齿,还让她听了一首跑调的吉他弹唱——克莱尔自己唱的,关于她祖母的旧毛衣。
艾伦回来时,发现露西的存储芯片里多了143张落叶的特写照片,37段风声录音,还有一段克莱尔大笑的音频。
你今天做了什么艾伦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学习。露西回答。她的光学传感器第一次没有聚焦于艾伦的表情变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天空——那里有一朵云,确实像哭泣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