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这是姜知微意识里唯一的感知。
像是沉在一口盛满泥浆的大缸里,四周是黏腻的冷,压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土腥气。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身体还在动,不是自己在动,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撞着,时而翻滚,时而悬浮。
胳膊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嘴里立刻灌满了冰冷的水,带着泥沙的颗粒感,刮得喉咙生疼。
“咳,咳咳”她想咳嗽,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细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硌得肋骨生疼,是那本《姜氏本草》。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指尖摸到湿透的蓝布封面,心里陡然一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丢。祖父说过,这书比命还重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更猛烈的撞击打散了。
她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漂浮的木板,后背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
药铺里的药柜、祖父捻药的手指、祖母蒸糕时的笑脸、李阿牛红着脸递饼的样子。
还有爹娘临走前,蹲在门槛上给她系玉佩的手。
那只手很暖,指尖带着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轻轻把玉佩塞进她衣襟里,说:“阿微,这玉能护着你。”
护着她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淡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石子。
虽不灼人,却足以在一片冰寒中撕开一道细缝。
姜知微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她费力地偏过头。
透过朦胧的水幕,似乎看见胸口的衣襟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亮。
是那块玉佩?
她想抬手去摸,手臂却像灌了铅,刚抬起半寸就重重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这时,一股更大的水流涌来,将她连同那块木板一起往前推去,速度快得让她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感渐渐轻了。
身体不再翻滚,而是顺着水流缓缓漂浮,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姜知微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那些碎片般的影像又浮了上来,这一次却格外清晰。
是爹娘的脸,在洪水里对她笑,伸手想拉她,她却怎么也够不着。
“爹,娘”她喃喃地念着,眼泪混着洪水从眼角滑落,瞬间就被冰冷的水流吞没。
临山镇的哭喊,被雨声和洪水的咆哮盖过了大半。
姜明远拄着一根从药铺里抢出来的扁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腰深的水里跋涉。
他的斗笠早就被冲走了,灰白的头发被雨水打得贴在头皮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知微!囡囡!”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洪流中显得格外微弱,“你在哪儿?听见就应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哗哗的水声和远处房屋倒塌的巨响。
许春娥被几个年轻后生护着,站在镇东头的高坡上。
她望着浑浊的洪水,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哭出声,怕哭坏了力气,等不到孙女回来。
“会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她一遍遍地念叨着,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家囡囡命硬,她娘留下的玉佩护着她呢”
李阿牛扛着一根长木杆,在水里四处打捞。
他的蓑衣被尖锐的断木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胳膊上划了道深深的血痕,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