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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叶十七正俯身指点阿沅如何发力才能使药渣更细,他宽厚的后背隔着一层单衣,依旧能透出昔日鞭痕那微微起伏的疆界。

他专注地引导着小徒弟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温缓,讲解着药草经脉的纹理该当顺着什么方向着力。石臼在他话语的间隙里安稳地发出咚、咚应答。

就在这时,木槌偏了一寸!阿沅砸得忘情,眼角却正好瞟见石桌上敞口小碟里黄澄澄的蜜腌杏脯——那是晨起时小夭特意给他搁在药柜边的奖励。一丝分神,仅指尖微微松动,那原本被叶十七半拢着扶稳的石臼竟猛地一倾!

哐啷!

干燥坚硬、色泽如墨玉的玄参籽和尚未碾透的褐色药块,连同那沉重的石臼,一同歪倒,倾泻而下!黑色的颗粒、碎屑如泼洒的墨水,又似急坠的黑色冰雹,混着尘土飞扬四溢,瞬间污了青砖地,更沾染了叶十七来不及抬起的鞋面与袍角。

小院内霎时万籁俱寂。连屋檐下雏鸟的试啼也吓停了。阿沅手中握着那根闯祸的木槌,小脸刹那间褪尽血色,苍白得像新刷的墙壁。

他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惊恐至极的绝望,猛地抬眼看向眉头微蹙、俯视狼藉地面的叶十七,又飞快地瞥一眼坐在木墩上编草蚂蚱的小夭,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他几乎能看到那些晶莹剔透的蜜饯离自己远去的背影。

叶十七俯身去扶那沉重的石臼。

咦小夭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真实的讶异,如同春冰乍裂时清脆的回响。她的目光并未落在铺了黑底的青砖上,也未落在小徒弟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上,而是指向那倒翻的石臼旁几步远处,靠近院墙排水沟的青砖缝隙。

墙角苔痕湿绿处,安静地躺着一只沾满新鲜湿润泥土的大柿果,上面还有几个清晰小巧、犹带泥水印迹的手指印子。

阿沅,小夭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草蚂蚱,指尖点着那柿果,唇角一点笑意如同投入潭水的石子漾开的细小涟漪,这柿饼儿大的果子,是哪棵老树上的仙实瞧你这印子拍得,真像只刚摸了鱼的小花猫的爪印。

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斥责,只有好奇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孩子仓惶间还不忘惦记着要赔礼。

阿沅猛地一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小脸上死灰般的颜色骤然被强烈的窘迫和一种隐秘心思被点破的无所适从取代,红晕一路从耳根蔓延到脖子,他小嘴哆嗦几下,终于挤出蚊蚋般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羞愧,语无伦次:我……我见后街孙二伯家的老柿树……果子掉在墙那头没人要……不是我偷……我、我去求了孙二伯才准我捡了两个……他

慌忙丢下木槌,蹑着脚跑去捡那柿子,小心翼翼捧在沾了药尘、泥屑的双手里,举给叶十七看,又急急转向小夭,生怕他们不信,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想……砸坏了药,用它赔、赔……

叶十七刚将沉甸甸的石臼扶起,手上和鞋袍下摆都沾了乌黑药末。他抬眼看了看那孩子高高捧着、沾满泥土却显出赤忱亮色的柿子,又对上小夭微微笑着的眼,眼底那片凝重的沉寂如初雪在阳光下化开,流淌出无声的暖意。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柿子,反而转身,伸出自己那只骨节分明、覆满经年磨砺的厚茧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探过去,稳稳捉住了阿沅那只尚握着木槌、因为极度紧张和愧疚而冰凉微颤的小手!

一股沉稳而温暖的力道透过厚茧传递过去,覆盖住他冰冷的颤抖。

不打紧。叶十七的声音如同檐下融化的雪水,温沉地流入阿沅慌乱的耳中,药砸坏了可以再碾。东西脏了可以再洗。他牵着那只依然有些发抖的小手,重新引向翻倒后又被扶正、内里尚存少许残余药渣的石臼,粗糙厚实的大掌引导着那稚嫩细小的五指,包裹住那支光滑的木槌柄。

但要记住,他的声音就响在阿沅的头顶,清晰有力,如同某种庄重的宣告印刻在心底,捣药,力要穿透药筋,他握着他的手腕发力向下,但心神,却要沉如磐石,稳如渊海。他带着阿沅的手腕,缓慢而沉稳地落下第一槌,怦一声闷响,力道沉实而不躁。

残留的药渣在厚茧包裹下的稚嫩掌心里,在落槌间微不可察地传递着粗糙的触感。

某种玄奥的、关于力量和定心的道,就在这沉默的接触中悄然授受。

一槌,又一槌,那沉闷规律的响声重新在回春堂的后院响起,仿佛从未间断。

那日下午,廊下悬挂的风铃被南来的风一遍遍撩拨,叮当摇曳,声音飘得很远。

待得风铃发出第三十七声悠扬清响时,黄昏的霞光已悄然涂染了屋檐。

叶十七和小夭回到两人居住的内院卧房。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推开,昏黄的夕光投进室内。

小夭的眼角余光瞬间捕捉到了枕席间一抹异样的淡青色。

一只新制的、还散发着干燥草木芬芳的小小安神香囊,如春日初发的叶片,静静地悬卧于两枚并排的布枕之间。

香囊的布料不算顶好,针脚更是歪歪扭扭,犹如稚嫩的春蚕初次吐出的新丝,笨拙地、却无比执着地缠绕出一个沉实的形状。

每一根蹒跚的走线都似乎浸透了药草的清气。

小夭心头微微一热。

她甚至不需要去细闻那里面填充的是宁心安神的柏子仁、还是清雅甘馥的苏合片——那粗糙的手工痕迹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香囊边缘一缕因线头收得太急而翘起的丝线,仿佛触碰着阿沅那份急于弥补、又饱含孺慕的小小心意。

叶十七也看到了枕边的赠礼。

他无声地走近,未发一言,只是轻轻揽住她的肩。

窗外,隐隐传来小徒弟在院中归置工具、格外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他对着檐下雏鸟低声絮语的模糊童音。

暮色四合,将回春堂染作一幅安稳的淡彩水墨。

那初显拙技的香囊在枕畔散发着幽幽草木清香,无声地融入室内的黄昏,渗入两人渐趋匀长的呼吸,温柔地抚平白日里微小波动的余痕。

如同春日溪流裹挟着初生的草木新芽,笨拙地、却无比笃定地汇入那深沉厚重、能包容一切的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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