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

第一章（第1页）

汉城的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块被硝烟、灰烬和低垂的铅云反复涂抹的肮脏画布。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未散尽的火药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死亡缓慢发酵的气息。曾经繁华的江南区，如今是钢筋水泥的骸骨森林，扭曲的金属骨架刺向污浊的天空，破碎的玻璃像凝固的泪滴，挂满了曾经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和奢侈品店的残骸。

朴恩秀蜷缩在明德女子高中体育馆看台下方一个临时加固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支比她手臂粗不了多少的K1A卡宾枪（这是她能找到最轻便的武器）。枪身冰冷，和她此刻的心一样。外面，时断时续的枪声、爆炸声和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如同这座城市垂死的喘息。每一次巨响，都让她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这里，曾经是她们排练啦啦操、为校篮球队呐喊的地方。光滑的木地板上现在铺满了沙袋、弹药箱和肮脏的睡袋。墙壁上，色彩鲜艳的加油！必胜！海报被溅满了泥点和深褐色的污迹，旁边贴着用鲜血（不知是谁的）和炭笔画出的潦草防御示意图。空气浑浊，汗味、血腥味、未散尽的排泄物气味和霉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她的战友，是几十个和她一样，脸上稚气未脱，眼中却只剩下疲惫、恐惧和一种被强行催熟的麻木的少男少女。他们是这座城市最后一批没能及时撤离或被征召的学生兵。有的是隔壁男子高中的，有的是从其他避难所逃难过来汇合的。指挥官名义上是汉城青年抵抗阵线指挥部，一个由几名侥幸存活下来的预备役军官和几个热血上头的学生领袖组成的机构，他们的指挥所设在几公里外一栋半塌的写字楼地下室。联系时断时续的无线电，传递着越来越模糊和绝望的命令。

恩秀…我…我撑不住了…

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金素妍，恩秀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此刻像只受惊过度的小猫，蜷缩在恩秀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的眼神空洞，聚焦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素妍的手腕上缠着渗血的绷带，那是三天前一次遭遇战中被流弹划伤的，伤口已经开始红肿发烫。

恩秀用力握了握素妍冰凉的手，喉咙发紧，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安慰。她自己的胃也因为饥饿和紧张而痉挛。配给早就断了，昨天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分下去，每人只有指甲盖大小。水靠收集雨水和砸开附近便利店残留的瓶装水，每一口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坚持住，素妍，恩秀的声音沙哑，努力模仿着广播里曾经听到的那种坚定语调，指挥部…指挥部说会有补给送进来…很快…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无线电里最后一次清晰的指令是：坚守B-7区（就是她们所在的街区），迟滞敌军推进，等待反攻信号。

反攻信号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反攻旁边一个剃着平头、眼神凶狠的男生，叫崔东旭，嗤笑一声，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沙袋，等我们死光了，就是反攻信号了！那些躲在安全屋里的老爷们，用我们的命给他们争取时间呢！

他的话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咒骂。

恩秀沉默。东旭的话虽然刺耳，却戳中了每个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她们被抛弃了，像棋盘上注定被牺牲的卒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声从体育馆入口处传来！负责警戒的李俊浩（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平时连体育课都害怕的男生，此刻却成了最警觉的哨兵）压低声音嘶吼：注意！西面！两点钟方向！步兵！有装甲车声音！

死寂瞬间被打破！所有还能动的人像被电击般弹起，抓起手边的武器，扑向各自的射击位。恩秀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把素妍往角落深处推了推：躲好！千万别出来！

然后端起枪，跟着东旭和另外几个男生，猫着腰冲向体育馆西侧被炸开的一个巨大豁口。

透过豁口堆积的瓦砾缝隙向外望去，恩秀的血液几乎凝固。

大约两百米外，一队穿着先进多地形迷彩服的美日联军士兵，正以标准的战术队形，依托着街道两侧燃烧的汽车残骸和断壁残垣，交替掩护着向前推进。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枪口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狙击手的窗口和废墟。更令人绝望的是，在步兵队伍后方，一辆钢铁巨兽正缓缓驶来——一辆美军的M2布雷德利步兵战车！那粗短的25mm机关炮炮管和并列机枪，如同死神的獠牙，对准了体育馆的方向！

准备战斗！东旭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但异常坚定。他架起了那挺他们从警察局废墟里拖出来的、仅有的K3轻机枪，枪托死死抵在肩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恩秀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枪托抵住肩窝，学着训练时的样子，三点一线，瞄准了最前方一个正依托掩体观察的联军士兵。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起了训练场上的靶子，想起了素妍惊恐的脸，想起了广播里空洞的口号，想起了东旭那句用我们的命争取时间…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绝望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

开火！东旭的吼声如同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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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

K3轻机枪率先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子弹打在联军士兵藏身的汽车残骸上，溅起密集的火星和碎屑。

几乎同时，联军步兵迅速卧倒隐蔽，反应快得惊人。那辆布雷德利战车炮塔猛地一转！黑洞洞的机关炮口瞬间锁定了机枪火力的来源！

东旭！小心！恩秀失声尖叫。

轰——！！！

25mm高爆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轰在了东旭的机枪阵地附近！巨大的爆炸瞬间将那个豁口附近的掩体炸得粉碎！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致命的暴雨般横扫整个射击位！

恩秀被猛烈的冲击波狠狠掀翻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眼前一片模糊。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了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东旭藏身的位置，连同他身前的沙袋和K3机枪，已经变成了一个冒着浓烟的焦黑大坑！东旭本人…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沾满泥土和焦痕的衣物碎片…

刚才还愤怒咆哮的男生，瞬间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不——！恩秀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几乎将她撕裂。

压制射击！掩护！快！一个幸存的男生红着眼睛吼道。幸存的抵抗者们从震惊和悲痛中强行挣脱，用手中的步枪、猎枪甚至土制燃烧瓶，朝着联军的方向疯狂倾泻火力！枪声、爆炸声瞬间响成一片！

恩秀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挣扎着爬起来，重新端起枪。她不再瞄准，只是朝着硝烟弥漫的街道方向，疯狂地扣动扳机！砰砰砰！子弹毫无目的地飞射出去，宣泄着她内心无尽的恐惧、愤怒和对这个残酷世界的控诉。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肆意流淌。

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屠杀，在断壁残垣间血腥上演。抵抗者的火力在联军精准的反击和装甲车的碾压下，迅速被瓦解。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体育馆的墙体在炮击下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

恩秀打光了弹匣里的子弹，手忙脚乱地更换。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体育馆后方一条相对隐蔽的小巷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快速移动！那些人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防弹衣（绝非军品），装备着明显比她们精良得多的冲锋枪，护着一个穿着深灰色高档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试图快速穿过一片废墟，向更南边移动！

那个男人…朴恩秀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那张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脸——李在勋！国内赫赫有名的韩星集团会长！那个在战争爆发前，鼓吹与盟友紧密合作、市场自由化的财阀巨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海外或者某个固若金汤的避难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