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个瞬间被无限拉长,然后轰然倒转!
林其乐瞳孔猛地一缩,那个潮湿昏暗的书店下午,铜铃沙哑的震荡,橘子汽水的甜香混着他脸颊骤然升高的温度,还有那句冲口而出、让他自己都怔住的我也喜欢人类!…
无数碎片裹挟着迟来的、极其尖锐的痛感,瞬间洞穿了八年的时空隔膜!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原来当初她信以为真的他要去北大的话,原来那个笨拙的表白,原来那句巧了,我也要去南方……
都只是她精心构筑的谎言之墙!
一股巨大的眩晕裹挟着迟来的、极其可笑的羞辱感狠狠攫住了她。
视线里那张薄薄的专业介绍仿佛被放在烈日下炙烤,边缘轮廓灼热刺眼。
蒋峤西的目光没有离开文件袋。
他只是无声地拿开那叠带着厚重岁月痕迹的纸张。
纸张下面是几张折叠过的信纸,泛黄的纸页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高中时代的林其乐的、带着飞扬棱角和微微潦草的蓝色字迹。
他沉默着,指尖划过那些折痕,然后极其自然地,像是取下一片理应在那里的叶子般,从信封最底部粘着的隐蔽角落,拈出了一枚小小的、边缘因岁月侵蚀而越发纤薄脆弱的黄褐色银杏叶书签。
书签边缘还带着被匆忙撕下的不规整痕迹,像是从旧书扉页中被生生拽离。
他将那枚书签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银杏叶的纹理在灯光下纤毫毕现,脉络如凝固的诗行。
书签背面朝上,铅笔写下的字迹清晰可辨:
第37次路过你的教室
他用指腹极轻地拂过那行早已浸润入纸纤维的字迹,从边缘向上缓缓抬眼看她。
目光沉沉落在她因震惊而骤然失血、微微颤抖的唇上。
林其乐,他的声音极低,像金属刮擦过冰面,在寂静的空间里激起细小的、震颤的回响,‘南方’挺好的。
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讽刺,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与疲惫,就是,把书签还的时候,
他看着那枚安静放置的黄叶,连带着把人家旧书店的书页,也撕走了一片。
林其乐像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血液冰冷地冲上头顶,又轰然退去,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她看着他缓缓起身,绕过工作台走向她,步伐沉稳得不带一丝犹豫,停在她面前仅半步的距离。
那枚纸船形状的玻璃糖纸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掌心,在恒定的冷光灯下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彩色光晕。
他那双深黑的眸子映着顶灯的光点,牢牢锁住她的眼睛,里面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不再克制的滚烫情绪,比北方的烈日更灼人,带着一种积压太久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锐利重量。
现在,他向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的星空糖纸船和他本人一起,投下一道绝对不容回避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声音沉静得如同终极判决——
你是不是该还我了
2
实验室的白炽灯光被精密的棱镜结构分解,无数碎金般的光点倾泻而下,悬浮在蒋峤西摊开的手掌上方、那片玻璃糖纸折成的星空小船周围。
微缩的建筑群落静静躺在工作台上,沉默地见证着咫尺之间凝滞的时空。
林其乐所有的呼吸和血液似乎都被那只手、那只纸船和那句话钉在了原地。
眼前那张纸船的棱角在刺目的光线下旋转,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漩涡,轻易地卷走了她最后一点自持的力气和硬撑起的平静。
八年构筑的堤坝被还我二字轰然冲溃,汹涌的情绪瞬间席卷而上,烧灼着她的喉咙,烫得她眼眶发疼。
还你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砾在玻璃上刮擦,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尖锐和颤抖,一张……骗人的破纸
灼热的液体不受控地冲上眼眶,视线里那片星空小船开始模糊、扭曲、融化,你要的是这个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八年前那个橘子味的下午残留的全部羞愤和此刻无法排解的酸楚,猛烈得连自己都感到刺痛。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接那纸船,而是胡乱地擦了一下滚烫的眼角。
动作幅度太大,手肘狠狠撞上了桌沿放着的背包。
背包沉重地一歪,顶部未完全拉紧的开口滑开,那份皱巴巴的、饱含了所有过去时光证据的文件袋滑了出来,啪一声轻响落在光洁的地面,那叠承载了两人命运岔口的北大建筑系简章散落开来,露出底下夹着的、熟悉的泛黄草稿纸——
正是写满她名字、又被蒋峤西用来与老周谈判赌上未来的那张物理卷子残片。
蒋峤西的目光几乎在文件袋滑落的瞬间就钉在了上面。
当那张写满名字、承载了他少年时孤注一掷疯狂心意的卷子残片暴露在冷白灯光下的刹那,他摊开的、擎着星空小船的手掌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掌心里的纸船因这细微的力道失去了平衡,尖角朝下,轻飘飘地、如同被风吹落的蝶翼,旋转着栽了下去。
嚓……
极轻微的一声细响。
碎裂的脆响。
玻璃糖纸折成的纸船撞在微缩模型的棱角上——
那是精确复刻的、高中操场冰冷的水泥看台边缘。
星空的尖角无声地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