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先混着呗,攒点钱,回老家开个小店?卖衣服?开奶茶店?反正……不想一辈子在这铁罐子里转悠,天天闻这硫磺味儿。”
她皱皱鼻子,好像真闻到了似的。
“那你呢,薇姐?”我抬头看向上铺,“你学那么精,就甘心在这儿做报表?”
刘薇合上手里的厚书,放到枕边。
灯光照着她半边脸,显得有点沉静。“当然不甘心。”她说得很直接,“但起点在这儿。”
“起点?”
“嗯。”她微微侧过脸。
“这厂子,看着笨重,像头搁浅的鲸鱼。可它身上流出来的东西,是工业的血脉。”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在做的,是帮它算清楚每一笔‘账’。能耗、排放、效率……数据不会骗人。只有算明白了,才知道它哪里臃肿,哪里在流血。才能……让它变得更好。”
“变得更好?”小赵嗤笑一声,“咋变?把这大鲸鱼拆了卖了?”
“不是拆。”
刘薇语气平静,却有种力量。
“是让它游得更快,更干净。比如,”她眼神亮了一下,“我在研究一种新的催化剂,能降低裂化温度,减少能耗和污染。还有……太阳能驱动的电化学制氢技术,如果能跟现有装置耦合……”
“停停停!”小赵夸张地捂住耳朵。
“姐!亲姐!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放一块儿我咋就懵了呢?什么裂……什么氢?咱能说人话不?”
刘薇被打断,也不生气,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很快抿直。
“就是让炼油厂以后少烧煤,少排废气,多用太阳光,产更干净的燃料。”她简单总结。
“太阳光?”小赵眨巴着眼睛,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
“就咱这地方?阴雨绵绵的?再说了,那玩意儿能炼油?听着跟科幻片似的!有这功夫,不如想想咋让食堂别用地沟油实在!”她又绕回去了。
“在厂里也能搞。”
刘薇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数据、实验室……总能找到切入点。
鲸鱼死了,沉入深海,还能滋养万物,那叫‘鲸落’。我们……总得做点什么,让它活着的时候,也能变得不一样吧?”
宿舍里安静下来。
窗外隐约传来厂区低沉的轰鸣,像某种巨兽永不停止的心跳。
小赵低头戳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刘薇重新拉上了床帘,但那本厚书的轮廓在帘子后面清晰可见。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水渍,忽然想起陈师傅手臂上那块扭曲的疤。他说,安全规程是用血写的。
血写的规程,是为了保护这头巨兽,还有围着它忙碌的渺小人类。
巨兽活着,沉沉地呼吸。有人想给它磕头,有人想把它卖了,有人想让它学会吃阳光。
我呢?
宿舍的灯“啪”一声被小赵关掉了,黑暗笼罩下来。厂区的轰鸣似乎更响了,固执地敲打着耳膜。
鲸鱼活着,在深海里游动。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