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首的椅子上小心坐下,只坐了半边屁股,怀里紧紧抱着那本书,像抱着盾牌。
室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我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他放下笔,抬眼看我。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之前的杀意,只剩下深潭般的审视。身体可好些了
他问,语气平淡。
谢世子关心,好…好多了。
我连忙回答。
那药,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脸上,‘蚀骨散’……药性霸道,后续可会伤及根本
来了!我心弦瞬间绷紧。他果然在试探药方!我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里关于火蝎草的记载,半真半假地答道:回世子,火蝎草虽至阳至烈,但用量精准,辅以温养心脉的药材中和,只要寒毒拔除,后续好生将养,应是无碍的。只是…世子所受寒毒过于阴损,掌力直透心脉,恐怕还需更精细的调理才能根除。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心口的位置按了一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青紫的印记。你沈家世代杏林,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经意的锐利,可有应对此类寒毒的秘方或是…更稳妥的解毒之法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套话!他想知道我手里还有多少筹码,或者说,我还有多少价值。
秘方…倒是有一些记载,
我斟酌着词句,不敢把话说死,但多是些古方残卷,药材也极其难寻,效力几何,还需仔细斟酌验证。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带着点沈卿卿式的骄纵和急于证明自己的小聪明,不过…世子若信得过我,我…我可以试试!我定能找到办法!
萧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清内里每一丝盘算。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时,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朝我走来。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松柏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他平静的声音定住:手伸出来。
啊
我一愣。
诊脉。
他言简意赅,已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撩起自己一截手腕,露出腕骨清晰、肤色略显苍白的手腕。
诊…诊脉我看着他伸到眼前的手腕,脑子嗡的一声。原主沈卿卿那点三脚猫的医术,糊弄下春桃还行,给萧烬诊脉这不是分分钟露馅吗!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搭上他的脉搏。他的皮肤微凉,脉搏跳动沉稳有力,但深处似乎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寒意。
我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忆着为数不多的中医知识,装模作样地闭眼感受。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胡诌:嗯…世子脉象比前几日沉稳许多,寒毒已拔除大半,只是心脉处仍有些许滞涩…需以温润之药徐徐图之……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掀开眼皮看他。
他闭着眼,似乎真的在听我的诊断。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从这个角度看,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竟显出几分惊人的俊美和…脆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倏然睁眼!
深邃的目光直直撞进我偷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悉的玩味。沈卿卿,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你是在诊脉,还是在看什么
轰!
一股热气瞬间冲上脸颊,烧得我耳朵都烫了。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怀里的书里。我…我在诊脉!世子恕罪!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听不见的哼笑。
等我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揶揄只是我的错觉。既如此,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后续的调理方子,就由你来拟。拟好了,交给王伯过目。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效,自有你的好处。
是,世子!
我连忙应下,心里七上八下。这任务接了,做不好是死,做好了……暂时能活
几天后,一场避无可避的小型宫宴来临了。我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精心保养的指甲,心里直打鼓。这种场合,原主沈卿卿一向是惹是生非的焦点,现在我顶着这张脸,想低调都难。
果然,一踏入宫宴所在的暖阁,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就齐刷刷地钉在了我身上。我努力降低存在感,跟在萧烬身后半步,垂着眼,只盯着他墨蓝色袍角滚着的银线云纹。
萧烬全程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所过之处,原本喧闹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纷纷避让。他径直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下,我也赶紧在他下首坐下,如坐针毡。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靡靡。精美的菜肴流水般呈上。一道色泽红亮诱人的水晶虾仁摆在了我面前。
我盯着那虾仁,又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指甲。剥虾在这种场合指甲弄脏了事小,万一动作不雅,又要被嘲笑了……算了,不吃也罢。
就在我拿起筷子准备略过这道菜时,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
我愕然抬头。
只见萧烬面沉如水,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伸出那双曾执剑批文、也曾沾染鲜血的手,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只红亮的大虾。动作甚至称不上优雅,带着一种武将特有的利落,掐头去尾,剥开虾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虾肉。
然后,他手腕一转,将那枚完整的虾肉,稳稳地放进了我面前的白玉小碟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过几息之间。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息,整个暖阁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丝竹声停了,交谈声断了,连侍者倒酒的潺潺声都消失了。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震惊、愕然、难以置信,几乎要把我钉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碟子里那枚仿佛在发光的虾肉。他在干嘛!剧本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应该对我冷若冰霜吗这众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