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蝉鸣里的星芒
夏末的风裹着香樟叶的味道,掠过回声琴行的玻璃门时,门上悬挂的贝壳风铃发出一串细碎的响。苏星眠把最后一本曲谱塞进磨损的琴包时,第三根琴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像被惊扰的夏蝉。她下意识抬头,正看见林野踩着粉色滑板急刹在门口,牛仔背带裤的裤脚沾着未干的草屑,发梢还晃着几片嫩绿的叶子。
星眠快看!林野单脚支地,举起手机的屏幕几乎怼到苏星眠鼻尖。阳光在屏幕上跳跃,映出第二十三届市青少年音乐节的报名页面,压轴奖那一栏用加粗的橙色字体写着:冠军团队将获得全套专业录音设备。林野的指尖在录音设备四个字上反复摩挲,指甲盖染着未褪尽的孔雀蓝指甲油,那是上周她们在天台排练时一起涂的。
琴包里的旧吉他突然变得滚烫。那是把棕色的木吉他,琴头镶嵌的贝壳花纹已有些剥落,指板靠近音孔的位置,留着前任主人刻下的歪扭星星图案。苏星眠还记得去年深秋,她攥着攒了三个月的早餐钱,在旧货市场蹲了一下午,才从一个背着画板的流浪歌手手里买下它。当时歌手说这琴音色像融化在热可可里的薄荷糖,带着点莽撞的甜。
可我们才磨合了三首歌……苏星眠的声音细若蚊蚋,目光落在琴包拉链上挂着的贝壳挂饰上。那是枚螺旋状的白贝壳,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去年夏天她们在月亮湾露营时,林野趴在礁石缝里摸了半天才找到,说要当薄荷汽水乐队的幸运符——尽管那时她们还只是两个抱着吉他在天台上瞎弹的高中生。
怕什么林野突然把滑板往墙上一靠,金属轮子与墙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蹲下来握住苏星眠的手,指腹的茧子蹭过星眠掌心细腻的皮肤——那是常年拨弦留下的痕迹,和苏星眠指尖的茧子形状不同,却同样带着琴弦的温度。上周末在天台排练,你弹《夏夜晚风》时,连隔壁楼张奶奶家的橘猫都蹲在空调外机上歪着头听呢!林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夏夜的星子,评委总不会比猫还挑剔吧
街角突然传来清脆的车铃声,陈暮推着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拐过来,车篮里晃荡着两个玻璃瓶子,淡绿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气泡。刚从‘老地方’冷饮店买的,他在树荫下停稳车,额角的汗珠顺着镜框滑落,加了双倍冰块的薄荷汽水,老板说看在我们天天去的份上,多送了两勺糖浆。
陈暮把饮料递给她们时,目光落在苏星眠攥得发白的琴包背带。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留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比如上周林野抱怨贝斯弦音色发闷,第二天他就带了本厚厚的《弦乐器保养手册》;再比如苏星眠随口提了句喜欢某首歌的和声编排,他就默默在笔记本上画了三页的和声走向图。
音乐节啊陈暮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香樟树叶的光斑,我记得陆川表哥玩乐队,他家好像有套闲置的电吉他效果器,带失真和混响的那种,要不要去问问
话音未落,一阵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陆川骑着他那辆喷着火焰图案的二手摩托停在路边,甩下头盔时,额前的碎发被压得乱糟糟的,却莫名有种张扬的帅气。说我呢他跨下车,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破洞,陈暮你上次把我音箱线绕成毛线团的事还没算账呢!嘴上抱怨着,却变戏法似的从后座的工具箱里掏出个金属盒子,星眠的吉他音色有点闷,我猜是湿度计该换了,顺便带了把新的调音扳手。
四个人蹲在琴行门口调琴时,午后的阳光正浓。林野跟着节拍晃腿,帆布鞋尖不经意蹭到苏星眠的小白鞋,鞋边还沾着上次排练时溅到的颜料;陈暮举着手机打光,屏幕亮度调到最大,眼镜片反射着琴弦的银色光芒;陆川拧着吉他旋钮,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偶尔停下来用铅笔在烟盒背面记些什么。苏星眠看着旧吉他在陆川手里发出清亮的音色,突然觉得那声音真的像加了冰的薄荷汽水,清冽中带着细密的气泡感,在盛夏的空气里滋滋作响。
对了,林野突然坐直身子,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我新写了首歌的副歌,你们听听看——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唱起来。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她发梢,碎金般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跳跃。苏星眠拿出手机录音,陈暮则掏出笔记本电脑,把林野的歌声采样下来。陆川一边调琴一边打拍子,烟头在烟灰缸里积了长长一截。
蝉鸣声不知何时变得温柔起来,像背景里的和声。苏星眠看着身边三个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初中开学第一天,林野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地坐到她旁边,塞给她一颗薄荷糖,说:你头发上有片叶子,像个小仙子。而陈暮是在图书馆帮她捡掉落的乐谱时认识的,陆川则是因为在篮球场捡到了她遗失的吉他拨片——那枚刻着星星的龟甲拨片,现在还躺在她的琴盒里。
或许有些相遇就是命中注定,像琴弦与拨片的碰撞,像薄荷与汽水的融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奏响了彼此生命里的主旋律。
第二章
天台上的星光
回声琴行的天台是他们的秘密基地。锈迹斑斑的铁皮棚下堆着旧沙发和破音箱,墙角种着几盆不知是谁丢下的多肉植物,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歪扭的五线谱。每当夕阳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这里就会响起吉他和贝斯的声音。
音乐节报名截止前三天,林野抱着谱夹冲进苏星眠家时,外面正下着今年夏天最大的一场雷阵雨。她的牛仔背带裤全湿透了,发梢滴着水,眼眶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们把我的贝斯锁起来了……她把谱夹摔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我爸说高三了不能再‘不务正业’,说玩乐队耽误学习,还说……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还说那把贝斯是浪费钱。
那把贝斯是林野用做了三个月家教的钱买的,酒红色的琴身,珍珠白的品丝,她宝贝得每天都要用麂皮布擦三遍。苏星眠记得林野第一次把贝斯抱上天台时,眼睛亮得像拿到糖果的孩子,说:星眠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深海里的鲸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空调外机上咚咚作响。苏星眠看着林野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突然想起上周林野偷偷在卧室练琴被父母发现的情景。那天她躲在衣柜里给苏星眠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我爸差点把琴扔出去,幸好我妈拦着……
走,去天台!苏星眠猛地抓起自己的琴包,拉着林野冲进雨幕。雨水瞬间浇透了她们的衣服,冰凉的触感却让头脑清醒起来。林野跟着她跑过积水的小巷,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突然笑出声:我们像不像《雨中曲》里的傻瓜
天台的铁皮棚漏着雨,水珠顺着缝隙滴在旧沙发上。苏星眠把吉他从琴包里拿出来,棕色的琴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用我的琴弹贝斯部分,她把吉他递给林野,我唱和声。
林野接过琴的瞬间,指腹触到指板上的星星刻痕,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天台排练的情景。那时苏星眠刚买到这把旧吉他,调弦调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弹跑调了《生日快乐》给她听。你看,林野突然笑了,雨水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这颗星星都被你摸得发亮了。
这时棚子的门被砰地推开,陈暮举着一把巨大的格子伞冲进雨幕,怀里抱着个印着家电维修字样的纸箱。陆川把他表哥的贝斯偷出来了!他把纸箱放在干燥的角落,雨水顺着伞沿滴在水泥地上,还有这个——他掀开纸箱,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和几串星星灯串,我从器材室顺的,排练时挂起来氛围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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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紧随其后,头发上还滴着水,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琴箱。差点被我妈抓个正着,他把贝斯箱放在地上,掏出里面的酒红色贝斯,我表哥说要是磕掉一块漆,就让我把摩托车抵给他。他调试着琴弦,突然抬头看向林野,喂,哭鼻子的贝斯手可弹不出好听的旋律。
林野吸了吸鼻子,接过贝斯时,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品丝。这把琴比她的那把重一些,音色也更沉厚,像藏在深海里的暗涌。苏星眠把星星灯串缠在铁皮棚的支架上,按下开关的瞬间,暖黄色的光洒满整个天台,映着雨帘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来,试试这首新歌。林野深吸一口气,贝斯弦发出低沉的音,像滚过天际的闷雷。苏星眠的吉他应声而起,清亮的音色穿透雨幕,两个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碰撞,像薄荷汽水遇到冰块,瞬间炸开细密的气泡。陈暮坐在旧沙发上打拍子,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正在录制她们的即兴演奏。陆川靠在栏杆上抽烟,烟头的火星在雨夜里明明灭灭。
排练到午夜时分,雨终于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把天台镀上一层银辉。四个人瘫在旧沙发上,谁都没说话。林野的贝斯放在腿上,苏星眠的吉他靠在脚边,星星灯串的光映在她们带着倦意的脸上。
我刚才给我妈发了消息,林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说我会用音乐节的成绩证明,玩乐队不是浪费时间。她捡起脚边的空汽水瓶,对着月光晃了晃,她说如果我们能进决赛,就把贝斯还给我。
陈暮推了推眼镜:我查了往届比赛视频,决赛圈的乐队都很厉害,特别是去年的冠军‘赤焰’,他们的鼓手……
管他什么‘赤焰’‘蓝焰’,陆川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薄荷汽水’可是有秘密武器的。他指了指苏星眠的吉他,这把琴的音色,能甜到评委掉牙。
苏星眠低头看着旧吉他上的星星刻痕,突然想起那个卖琴给她的流浪歌手说过:每把吉他都有自己的故事,你要好好听它说话。这些日子,她好像真的听懂了这把琴的声音——那是藏在薄荷甜味下的倔强,是暴雨里也不肯熄灭的星光。
我们来定个暗号吧,林野突然坐起来,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演出时如果谁紧张了,就做这个动作——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成一个小小的V,像两颗并排的星星。看到这个,就要想起我们在天台上淋过的雨,喝过的薄荷汽水,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陈暮绕成毛线团的音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