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默!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找回一丝昔日的熟稔,却显得无比僵硬和勉强,真……真的是你!太好了!我找了你好久!
林默静静地站着,没有回应她的热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手中香槟杯里的液体,依旧平静无波。
苏晚被他这冰冷的反应刺得心头一缩,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卡壳。巨大的窘迫感让她脸颊发烫,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一直死死攥着的那个东西——一个鼓鼓囊囊、印着某连锁超市Logo的、磨损严重的白色塑料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将那个廉价的塑料袋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献宝般的姿态。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更加干涩,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我知道以前……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年轻,太不懂事……她语速很快,仿佛怕被打断,这些年……我过得……过得不太好……真的,很不好……她的眼圈迅速泛红,泪水开始在眼眶里积聚,这次不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辛酸和委屈。
但是林默!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滑落,冲花了眼线,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眼神却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亮,我一直……一直留着它!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记着我们的过去!你……你是个念旧情的人!
她急切地、几乎是颤抖着扯开那个劣质塑料袋的口子,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灯光下,那东西暴露无遗。
那是一双鞋。
曾经炫酷的流线型设计早已被时光磨去了光彩,白色的鞋面布满了一道道难以清洗的污渍,多处发黄、氧化,呈现出一种颓败的、令人不适的灰败颜色。鞋底边缘的橡胶严重老化开裂,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标志性的灯光系统早已黯淡无光,几处连接线甚至裸露出来。它被塞在那个超市塑料袋里,皱巴巴,脏兮兮,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多年的破旧玩具,散发着陈旧和腐朽的气息。
赫然是那双,十年前在A大食堂门口,被林默标价两万八的
Nike
Air
Mag!
你看!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激动和期待,双手捧着那双破败不堪的球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急切地递到林默眼前,我一直好好收着的!我知道……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就像……就像我们过去一样!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默的脸,试图从他冰冷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容或追忆,现在……现在它又回到我们手里了!林默,我们……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林默的目光,终于从那鞋子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苏晚预想中的任何一丝波澜——没有震惊,没有怀念,没有感动,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得如同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碍眼的垃圾。
这平静,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或厌恶的唾弃,都更让苏晚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林默的视线在那双氧化发黄、破败不堪的Air
Mag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划过苏晚脸上斑驳的妆容,划过她眼中强撑的希冀和深处藏不住的狼狈。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凿穿了宴会厅一隅浮华的背景音,带着一种陈述客观事实般的、令人窒息的冷漠:
2016年限量版,全新品相保存完好,十年间最高拍卖成交价,抵得上一线城市核心区一套小户型的首付。他的目光落回那双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评估,至于现在……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苏晚,也给周围那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正竖起耳朵偷听的宾客一个缓冲。然后,他清晰地吐出结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下:
氧化、污损、线材老化、无原盒……品相全无。他的目光重新对上苏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毫无波澜地补充道,大概,只够支付你现在租住的老破小,一个月的房租。
嗡——!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林默那毫无感情色彩的评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翻搅。抵得上一套房的首付现在……只值一个月房租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探究和鄙夷的目光,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她捧着鞋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破败的Air
Mag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又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站在林默侧后方,一直保持着专业距离和沉默的助理周扬,恰到好处地向前微微倾身。他的目光礼貌而疏离地在苏晚和她手中那双刺眼的破鞋上扫过,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他转向林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职业性的请示口吻:
林总,这位女士……需要帮您处理一下吗
处理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晚残存的自尊上。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死死地盯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绝望和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卑微的期待。
林默甚至没有再看苏晚一眼。
他微微侧过头,对着助理周扬。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交接。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苏晚僵立的身影,投向宴会厅另一端衣香鬓影的人群,投向那个充满机遇和规则的名利场核心。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苏晚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将她最后一点幻想钉死在耻辱柱上:
不熟。
说完这两个字,林默将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随手递给旁边侍立已久的服务生。动作优雅,没有一丝滞涩。然后,他迈开脚步。
擦肩而过。
没有停留,没有回头。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衣角,在璀璨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那风掠过苏晚僵直的身体,掠过她手中那双氧化发黄、彻底沦为时代眼泪和人生讽刺的破旧球鞋。
他径直走向落地窗外那片由霓虹勾勒出的、冰冷而璀璨的未来图景,走向那个助理早已为他按好、正无声敞开的VIP专属电梯门。门内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出,像一个全新的、与她再无交集的世界入口。
苏晚如同被彻底抽走了脊椎,所有的力气瞬间流逝殆尽。她捧着那双破鞋的手无力地垂下,廉价的超市塑料袋啪嗒一声掉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双氧化发黄、代表着可笑执念和残酷现实的Air
Mag,从她指间滑脱,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微弱的声响。
她僵在原地,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褪色粗糙的木偶。脸上精心涂抹的妆容被泪水彻底冲垮,糊成一团绝望的污迹。林默那句不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连同那点可怜的自尊,彻底凿穿、粉碎。
周围那些探究的、嘲弄的、怜悯的目光,如同聚光灯,将她钉在这浮华舞台的中央,上演着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电梯门无声地、彻底地合拢。金属门板映出她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倒影,模糊而扭曲,像一个被时光和命运彻底嘲弄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