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突然响起一片惊恐至极的尖叫!啊——!!!井…井里有东西!是人!是个人!!柳小花猛地睁开眼。只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钱寡妇,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直勾勾地盯着井口,浑身筛糠似的抖着。那几个婆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躲,指着井口语无伦次。柳小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看向那口黑洞洞的老井。
浑浊的水面剧烈地晃动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脸朝下漂浮在那里,随着水波沉沉浮浮。花布衣衫…水桶腰…那身形…是钱寡妇!柳小花倒抽一口冷气,血液瞬间冻结!她刚才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鬼…鬼啊!!!不知谁凄厉地喊了一嗓子,人群彻底炸了锅,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刚才还围在井边的几个人,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柳小花一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地看着井里那个漂浮的、穿着花布衫的钱寡妇。
不!不对!柳小花猛地意识到什么,惊骇欲绝地扭回头——刚才还站在她面前、扬着手要打她的那个钱寡妇,不见了!原地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刻薄的叫骂、那扬起的巴掌,都只是她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井台边冰冷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她洗得发白的裤腿。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就在这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猛地从身体深处传来!不是冷,也不是痛。是皮肤!全身的皮肤,尤其是手臂、腰腹、大腿这些被衣服包裹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难以忍受的奇痒!像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皮肉之下疯狂地钻爬、噬咬!紧接着是一种紧绷感,仿佛她这具干瘪了十几年的身体,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内部用力地拉扯、重塑!呃啊!柳小花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下意识地用手去抓挠手臂。
指甲划过皮肤,带起的不是血痕,而是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如同蛇蜕般的死皮!那死皮轻易地就被撕扯下来,露出底下…一片细腻光滑、隐隐透出健康光泽的肌肤!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顾不上井里的恐怖景象,也顾不上身体的异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挣扎起来,踉跄着冲回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屋。
她反手死死地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小窗透进的一点天光。柳小花冲到墙角那个破瓦盆前,双手哆嗦着,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不管不顾地泼在自己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冷水激得她一哆嗦,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
她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借着微弱的光线,颤抖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干枯粗糙、布满细小裂口和冻疮疤痕的皮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匀称的、带着少女特有细腻光泽的小臂,虽然依旧瘦弱,但那层令人厌恶的干瘪枯槁感消失了,线条变得柔和而流畅!她猛地解开自己那件灰布褂子的盘扣,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中衣。
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腰腹。那里…竟然有了一丝微弱的、但绝对真实存在的曲线!不再是以前那种一马平川的木板!柳小花冲到那个破瓦盆前,也顾不上水脏,双手颤抖着捧起浑浊的水,用力泼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的水流让她一个激灵。
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水渍,喘着粗气,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越来越黯淡的天光,急切地看向水面倒影。水波晃荡,倒影扭曲模糊。但那块曾经占据左脸半壁江山的、丑陋狰狞的暗紫色胎记,此刻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劣质颜料,褪去了大半!只剩下靠近耳根和下颌处一小片颜色稍深的痕迹,像一块未洗净的污渍。
而胎记褪去的地方,露出了大片原本的肤色——虽然还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却已经能清晰地看出细腻光滑的底子!更让她心脏狂跳的是轮廓的变化!以前总是畏缩着、显得格外小且斜视的右眼,此刻在褪去部分胎记阴影的衬托下,竟然显露出一种…清秀的弧度鼻梁似乎也拔高了一点点,不再是那个塌陷模糊的样子。
整张脸的线条,在昏暗中透出一种模糊的、却绝对不同于以往的柔和与…潜力柳小花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脸颊。
触手不再是记忆中那粗糙如砂纸、凹凸不平的树皮感,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少女肌肤的细腻和弹性!虽然还有些凉,但那真实的、温软的触感让她浑身战栗!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柳树村死寂的夜空,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从村西头屠户王大壮家的方向传来!柳小花浑身猛地一颤,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从自己身体变化的巨大震惊和一丝隐秘的狂喜中惊醒!那惨叫声…是王大壮的婆娘!她下意识地冲到那扇破木板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外面已经彻底乱了套!纷沓的脚步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女人惊恐的哭嚎、还有狗疯狂的吠叫,像开了锅的沸水,瞬间将整个村子淹没!死…死了!王大壮也死了!天杀的!跟张媒婆、钱寡妇一个样!在自家炕上!脸还笑着呢!下一个…下一个轮到谁啊!!妖孽!村里一定有妖孽!!是她!肯定是她!柳小花那个丑八怪!张媒婆死了她脸好了!钱寡妇死了她身段变了!现在王大壮也死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对!就是她!那个丧门星!丑八怪!妖女!!李二狗那破锣嗓子吼得最大声,带着一种找到替罪羊的狂热和恐惧,去找她!烧死她!烧死那个妖女!!
恐惧如同瘟疫般爆发,瞬间点燃了所有村民濒临崩溃的神经!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绝望,在死亡的威胁下,疯狂地指向了村尾那间孤零零的破土屋!烧死妖女!烧死柳小花!不能让她再害人了!!狂乱的吼叫声如同惊涛骇浪,伴随着无数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黑压压的兽群,朝着柳小花家汹涌而来!
其间夹杂着柴禾被拖拽的摩擦声,火把点燃时噼啪的爆响!火光!冲天的火光开始映红了柳小花家那扇破木门的缝隙!浓烟和焦糊味已经开始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砰!!一声巨响,破旧的木板门被外面巨大的力量撞得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下!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妖女!滚出来!!村长嘶哑而充满恐惧的咆哮在门外炸响,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下一个死的该轮到我了!轮到我们了!
烧死她!烧死这个祸害!!烧死她!!无数声音在应和,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柳小花被那巨大的撞击力震得向后踉跄几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看着自己变得光滑的手臂,那曾经梦寐以求的改变,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炕上那个单薄的身影,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娘…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炕上那个一直蜷缩着、似乎陷入昏睡的重病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在柳小花惊骇的目光中,她那病得只剩一口气、连咳嗽都费力的母亲——柳月娘,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和速度,猛地掀开了身上那床薄薄的、打满补丁的破棉被!她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像一杆被疾风骤然拉直的标枪,一步就从土炕上跨了下来!娘!柳小花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月娘没有回头。她甚至没有看门外那汹涌的火光和狰狞的人影。她只是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扇摇摇欲坠、随时会被撞开的破木板门前!门外的撞击更加疯狂!火光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如同炼狱。
囡囡…柳月娘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再是柳小花熟悉的、带着病痛的虚弱沙哑,而是异常的清晰、平静,甚至…透着一股奇异的温柔和解脱。
柳小花浑身剧震,眼泪汹涌而出:娘!您快躲开!他们要烧死我!他们会伤到您的!柳月娘却仿佛没有听见女儿的哭喊。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门缝里透进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她那张枯槁到脱形的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燃烧到生命尽头的星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黑暗的温柔和慈爱,牢牢地、贪婪地锁在柳小花的脸上。柳小花呆住了。
火光摇曳中,她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不,五官依旧是娘的五官,但…那张脸不再是蜡黄枯槁,不再是布满愁苦的皱纹!所有的病容、所有的憔悴、所有的衰老痕迹,在这一刻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平了!皮肤光滑细腻,如同最上等的白瓷,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眉眼清晰如画,鼻梁秀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粉…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沉淀着岁月也无法磨灭的、倾世绝伦的美!这张脸…柳小花在母亲珍藏的唯一一张褪色发黄的旧照片上见过!那是母亲柳月娘,十六岁时的模样!柳树村曾经最美的姑娘!娘…您…柳小花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巨大的震撼让她忘记了门外逼近的死亡威胁,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这不可思议的蜕变。
柳月娘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如同冰封千年的雪莲骤然绽放,带着洗涤一切污秽的纯净光辉,照亮了这间昏暗破败的茅屋,也瞬间击碎了门外所有的喧嚣和恶意!
囡囡…柳月娘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尽的满足和释然,别怕…让娘好好看看你…她抬起那只曾经枯瘦如柴、此刻却变得白皙纤长的手,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小心翼翼,轻轻地、轻轻地抚上柳小花变得光滑细腻的脸颊。
指尖的温度,温暖得不似真人。我囡…柳月娘的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滑落,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璀璨而凄绝的光芒,今天…真好看…话音落下的瞬间!柳月娘的身体,就在柳小花眼前,在门外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在柳小花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骤然化作了一缕极其稀薄的、带着淡淡月白色光晕的青烟!那烟雾袅袅升起,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仿佛挣脱了尘世所有的束缚。
娘——!!!柳小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足以刺破苍穹的尖啸!她疯了一样扑上前,双手徒劳地抓向那缕正在消散的青烟!指尖没有抓住任何实体。只有几缕冰凉柔滑的、如同最上等丝绸般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的指尖、她的脸颊。
是头发。几缕长长的、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如同最纯粹月光般光泽的…白发柳小花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最恶毒的寒冰冻住。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鬓角。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属于她自己的、虽然变得光滑但依旧年轻的黑发。而是…几缕突兀的、冰凉柔滑的…白发!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怆和彻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踉跄着扑向墙角那个破瓦盆。浑浊的水面晃动着。
火光跳跃着倒映在水里。水面映出的,不再是她柳小花蜕变后年轻的脸庞。
那是一张脸!一张完美无瑕、倾国倾城的脸!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足以让世间万物失色的美丽!
那是…她母亲柳月娘,十六岁时的容颜!铜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浑浊的水泼了一地,如同泼洒开的、无法挽回的绝望。
柳小花瘫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指尖死死掐着那几缕冰凉刺眼的白发,望着水中那张属于母亲的、年轻绝美的倒影,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不成调的、比哭更绝望的声音。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破门板,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