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张倩!她是班里的包打听,性格活泼开朗,人缘极好,更重要的是,她是个热心肠!
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嘘!小声点!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挤出一点神秘兮兮又带着点为难的表情,压低声音,张倩,帮个忙行不行这事…有点急。
张倩看我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也收敛了笑容:怎么了你说。
是这样的,我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又焦急,我刚…刚帮人跑了个腿,算是…赚了点跑腿费吧。我含糊地带过钱的来源,但这事儿吧,跟徐薇有点关系,她家里…呃,有点急事,需要点钱周转,但她那人你也知道,脸皮薄,死要面子,肯定不会跟别人开口借的。我要是直接给她,她绝对打死都不会要!
张倩瞪大了眼睛:徐薇她家…急事需要钱显然,徐薇家境的窘迫在班里并非完全无人知晓,但具体困难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张倩有些吃惊。
对!我用力点头,脸上的焦急恰到好处,很急!房东催租催得厉害!但我要是直接给她钱,她肯定觉得我在可怜她,反而更难受。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凑近一点,声音压得更低,你能不能…假装是你借给她的就说…就说你家里刚给了你下个月的生活费,暂时用不上,先借她应应急等过段时间她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张倩听完,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然,随即浮现出理解和同情:哦…这样啊…她看了看我,又想了想,爽快地点点头,行!这忙我帮了!徐薇确实…挺不容易的。包在我身上!我明天就跟她说!
我心里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成了!张倩性格爽快,人又热心,由她出面,可信度极高,而且张倩家境在班里算中上,拿出几十块钱借给同学周转,完全说得通,不会引起徐薇的怀疑!
太谢谢你了张倩!我由衷地感激道,赶紧把手里那叠带着我体温的八十块钱拿出来,抽出七十块塞到张倩手里(给自己留了十块备用),这是七十,你拿着。就说…就说你先借她七十!剩下的…我回头再想办法!
七十块,足够付清拖欠的房租,还能剩下一点应急。
张倩接过钱,小心地收进自己书包的内袋:放心!我知道怎么说!保证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下!
看着张倩和她朋友骑车远去的背影,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初夏夜晚的空气带着青草的气息,第一次如此顺畅地涌入我的肺腑。第一步,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至少,那个悬在她头顶、随时可能砸落的驱逐威胁,暂时解除了。
第二天,我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早早来到教室。
徐薇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书,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虽然依旧沉默,但笼罩在她身上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紧绷感,似乎消散了许多。她的背脊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微弓,但不再像一张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弦。我能感觉到,她周身那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淡薄了。
课间,张倩果然蹦蹦跳跳地走到徐薇座位旁,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徐薇!跟你商量个事呗!
徐薇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谨慎。
是这样,张倩大大方方地说,语气轻松自然,我爸妈刚给了我下个月的生活费,我算了下,这个月花销不大,手头还挺宽裕的。昨天听…呃,反正听说你家最近可能有点用钱的地方你要是不嫌弃,我先借你七十块应应急等你有钱了再还我就行!反正放我这儿也是放着。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七十块钱,直接塞到了徐薇手里。
徐薇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看着手里那叠钞票,又看看张倩真诚的笑脸,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握着钱的手微微颤抖。
拿着吧!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张倩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爽朗,别想太多!记得有钱了还我就行!我去上厕所啦!说完,她像完成了一个轻松的任务,转身就走了,留下徐薇一个人呆在原地。
我能清晰地看到徐薇的侧脸。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握着钱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那不仅仅是对金钱的渴望被满足的激动,更是一种在绝境中突然看到援手、感受到一丝人间温情的巨大冲击。她偷偷地、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钱折好,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动作珍重得像在放置什么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看向我。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困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
我没有说话,只是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鼓励的、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层由讲题搭建起来的薄冰,似乎无声地融化了。一种无需言说的、带着沉重秘密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她读懂了我的笑容,那里面没有施舍,没有居高临下,只有一种我懂的沉重和会好起来的微光。
她迅速低下头,但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束缚,悄无声息地砸落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那道厚厚的、冰冷的心墙,终于被我笨拙而执着地,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阳光,艰难地透了进去。
钱的问题暂时缓解,如同卸下了压在她心口最沉重的一块巨石。徐薇的变化是缓慢的,却又是清晰可见的。她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寂的、封闭的,而像解冻的溪流,开始有了细微的流动声响。
她给我讲题时,不再仅仅是用笔尖点着草稿纸上的步骤。偶尔,在讲到某个关键思路时,她会抬起头,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看着我,低声问一句:这里…能明白吗
声音虽然依旧很轻,却少了那份颤抖和不安,多了几分专注和耐心。
有时,我冥思苦想半天解不出一道题,她会轻轻叹口气,那叹息里不再有无奈,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拿你没办法的意味,然后拿起笔,在我自己的草稿本上,工整地写下更详细的步骤,甚至会多画几个示意图。
有一次,我故意把一道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画得极其离谱,她看着我的杰作,愣了一下,随即抿着嘴,肩膀微微抖动起来。我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在笑!虽然那笑容极其短暂,像昙花一现,飞快地被她抿起的嘴唇压了下去,但那瞬间弯起的眉眼,如同拨开厚重云层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她苍白而疲惫的脸庞,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清澈和脆弱的美。
错了。她强忍着笑意,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轻快,拿起橡皮擦干净我画的那团乱麻,重新画上正确的线条,应该…这样连。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她的笑容有多美,而是因为,我终于看到了希望。她心底那潭绝望的死水,终于被搅动,开始泛起微澜。她不再是一个只等着被拯救的符号,她开始有了生气,有了微弱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念头。
然而,我深知,压在徐薇身上的另一座大山——她母亲的病——从未消失。那才是真正的、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前世,正是母亲日益沉重的病痛和随之而来的、深不见底的医疗债务,最终将她推向了绝路。
我必须做点什么。光靠卖旧书换来的那点钱,对于医药费来说,杯水车薪。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骑着车来到了徐薇家附近那片破败的棚户区。低矮拥挤的自建房,墙壁斑驳,巷道狭窄泥泞,弥漫着潮湿和垃圾的混合气味。我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一点点的打听,找到了她家那扇油漆剥落、贴着褪色春联的木门。
我躲在巷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
门开了。徐薇端着一个小塑料盆出来,里面是浑浊的污水。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过膝的短裤,露出的胳膊和腿细瘦得让人心疼。她把水泼在门口的下水沟里,动作麻利。然后,她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微微仰起头,望着棚户区上方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蓝色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承载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重。阳光吝啬地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和忧虑。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徐薇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措。她飞快地转身冲进屋里。
妈!妈你怎么样
她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隐约传来。
接着是一个女人虚弱到极点、带着痰音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呻吟:…薇…别管我…药…太贵了…别买了…妈…撑得住…
不行!医生说了必须按时吃!徐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固执。
咳咳咳…听妈的话…把钱…留着…你还要…念书…
屋内的对话断断续续,像钝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那咳嗽声,那绝望的对话,像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前世徐薇葬礼上,那个形容枯槁、哭得几次昏厥过去的妇人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就是这无休止的病痛,最终耗尽了她们母女所有的希望。
我必须找到更稳定的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