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满也懵了,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退开的侍卫,一时忘了害怕。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那只叼着模子的狸花猫,大概是被苏小满落地的动静惊到,猛地一窜,竟从萧景琰脚边掠过!
喵!
猫爪上的泥尘,毫不客气地蹭在了世子殿下另一侧雪白的衣摆下缘,留下几道清晰的、灰黑色的爪印。
萧景琰的视线,缓缓地,从袖口那片甜腻的污渍,移到衣摆那几道刺目的泥痕。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让空气都凝结成冰。他缓缓站起身,雪白的袍角拂过地面,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摔在地上、正试图爬起来的苏小满。
苏小满刚撑起半个身子,一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手完美得如同玉雕,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然而,这只手的目标不是扶她,而是精准地揪住了她后衣领。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苏小满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猫,双脚离地,被轻而易举地提溜了起来。
她被迫仰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被严重亵渎的厌恶。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着甜腻的桂花糕气味,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窒息的味道,直冲她鼻腔。
弄脏一件,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冰冷,赔我十件。
苏小满被这近在咫尺的寒气冻得一哆嗦,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却毫无表情的脸,还有袖口衣摆上那醒目的罪证,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来,冲口而出:十件!你打劫啊!我……我赔不起!
百味斋的萧景琰的目光扫过她沾满面粉的粗布衣裳,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
苏小满蔫了,像被戳破的皮球,小声嗫嚅:……学徒。
铁云。萧景琰松开手,仿佛扔开什么脏东西,慢条斯理地从袖中(避开污渍的位置)抽出一条崭新的素白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方才拎过苏小满后领的手指,每一根指节都不放过。
属下在!铁云立刻躬身。
看着她。萧景琰将用过的丝帕随意丢弃在地,仿佛那是世上最肮脏的垃圾,打扫干净。她弄脏的每一寸地方,包括那只畜生留下的痕迹。他目光冷冷扫过地上那块桂花糕和猫爪印,还有,在寿宴结束前,她就在这里‘做工抵债’。盯紧这只‘糖糕刺客’,别让她再靠近我三丈之内,也别让她身上任何一点‘甜腻’污秽的气息飘过来。
糖糕刺客!苏小满瞪大了眼睛,对这个极具侮辱性的新称号表示强烈抗议。
萧景琰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来,成功让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气鼓鼓的腮帮子。
是,殿下!铁云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恭敬领命。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在世子殿下洁癖地狱里挣扎的刺客,默默为她点了一根蜡。
第二节:
清辉院的偏房,成了苏小满临时的牢房兼战场。铁云面无表情地传达了世子殿下的圣旨和一系列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规矩:离世子三丈远(最好消失)、不许发出噪音(呼吸声最好也小点)、身上不许带甜味(沐浴更衣是每日必修)、打扫必须一尘不染(头发丝都不许有)。
苏小满开始了水深火热的人质生涯,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而萧景琰就是那把悬在她头顶的、淬了冰的利刃。
她的打扫过程,堪称清辉院的灾难现场实录。
第一天擦博古架上的羊脂玉净瓶,她战战兢兢,手一抖,那价值连城的瓶子在架子上危险地晃了几晃,吓得铁云差点心脏停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稳。苏小满讪讪地收回手,一脸无辜:它……它自己滑……
拖地更是灾难。她力气大,一桶水拎得轻松,可控制水流就难了。水桶稍一倾斜,哗啦一声,小半桶水就泼了出去,漫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直逼世子殿下常坐的琴案下方。铁云的脸都绿了,苏小满手忙脚乱地用抹布吸水,结果水渍没吸干,倒把泥脚印拖得到处都是。
整理书房更是精准踩中了世子的强迫症死穴。萧景琰的书卷按经史子集、年代、地域、甚至装帧颜色分门别类,一丝不乱。苏小满看着满架子的书就眼晕,本着大小差不多放一起的原则,把几本珍贵的宋版古籍和几本新出的杂记话本混放在了一起,又把一套湖蓝色封皮的诗集塞进了靛青色的区域。
萧景琰偶然进来取书,目光扫过书架,脚步猛地顿住。他静静地看着那几处刺眼的错位,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能冻死人。他甚至没看苏小满一眼,但那无声的、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污染了的窒息感,让苏小满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生、化、武、器的指控也时有发生。苏小满嗜甜如命,被关在这无甜地狱里简直要了她的命。一天午后,她实在馋得厉害,偷偷摸摸从贴身小荷包里抠出半块珍藏的芝麻糖,刚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味那销魂的甜香——
咳咳!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在门口响起。
苏小满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扭头,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了偏房门口,离她足有五丈远,正用一方雪白丝帕死死捂住口鼻,眉头拧成一个厌恶的结,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生理性不适和谴责。
什……什么味苏小满装傻,想把嘴里的糖囫囵咽下去,差点噎住。
甜腻,污秽。萧景琰的声音隔着丝帕,闷闷的,却字字如刀,立刻,沐浴,更衣。把这里……熏香。他仿佛再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说完便拂袖转身,背影都透着极致的嫌弃。
苏小满欲哭无泪,看着手里剩下的一点点糖屑,再看看世子殿下消失的方向,悲愤地小声嘀咕:……狗鼻子吗
唯一的慰藉,是那只闯祸的狸花猫。它似乎认定了苏小满是它的饭票,时常溜进清辉院,熟门熟路地蹭到苏小满脚边打滚撒娇,喵喵叫着讨食。苏小满心软,总会偷偷省下一点自己的饭食喂它。每当这时,清冷的庭院里总会响起世子殿下隐忍的、饱含怒火的命令:铁云!把那畜生——还有它掉的毛——弄走!紧接着便是一场人猫追逐、鸡飞狗跳的洁癖保卫战。铁云追得气喘吁吁,猫儿灵活逃窜,苏小满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内心疯狂吐槽:这世子怕不是跟毛茸茸有仇
偶尔,苏小满也会泄露出一点属于百味斋学徒的本事。一次在厨房门口,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小丫鬟抱怨今日给世子备的莲子羹似乎火候过了,有点发苦。她忍不住插嘴:莲子芯没去净吧或者炖的时候放一小片新鲜橘皮,去苦提香正好。
小丫鬟惊讶地看着她。这话恰好被路过的福伯听到。这位总是笑眯眯的靖王府老管家,捋着胡须,目光在苏小满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若有所思。
日子就在这鸡飞狗跳、战战兢兢中滑过。苏小满觉得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搓洗的抹布,灵魂里的甜味都快被世子殿下的洁癖给榨干了。她对着铜盆里自己憔悴的倒影,悲愤地握拳:苏小满,撑住!为了寿宴,为了自由!
第三节:
靖王府老王爷的六十寿诞,终于到了。
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处处洋溢着喜庆。前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而后厨,则是另一番战场般的景象。
百味斋的点心是今日寿宴的重头戏之一,尤其是那象征长寿的蟠桃献瑞。苏小满作为戴罪立功人员,被特许在严格监督下回后厨帮忙。此刻,她正和师父,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工,在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的巨大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小满!模子!寿桃模子快拿来!师父老顽童洪亮的声音在嘈杂中响起。
来了来了!苏小满应着,手里托着一个沉重的黄铜蒸笼,里面是刚刚出笼、热气腾腾、莹白如玉的寿桃点心胚子。她脚步飞快地穿过忙碌的人群,朝放着模具的条案跑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厨房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架子不知为何突然倾斜!上面码放得高高的几层沉重铜盆、铁锅,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带着骇人的声势,轰然砸落!而下方,正站着两个埋头处理食材、毫无所觉的年轻帮厨!
小心——!一声尖利的惊呼划破厨房的喧闹。
苏小满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将手里滚烫的蒸笼往旁边的空案几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