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听着他描绘江南的烟雨楼台、小桥流水,听着他分析商路的利弊、未来的规划……那颗被仇恨冰封了太久的心,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和……对未来的向往。
顾清晏的出现,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人生。
他不仅精通账目,更熟谙经营之道,对人情世故也洞察练达。有他在,汇通天下的运作变得井井有条,甚至比父亲在世时更加兴旺。
更重要的是,他待我,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体贴和……一种无声的守护。
他会在我咳疾发作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润的枇杷膏。会在我对着账册疲惫不堪时,不动声色地接手,并给出精妙的建议。会在我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用轻松的话题引开我的思绪。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不提宁王府的任何事。仿佛那些血泪和仇恨,从未发生过。
在他温和而坚定的陪伴下,时光仿佛有了温度。
冬去春来,我的身体好了许多,眉宇间的阴郁和戾气也渐渐被一种平静的坚韧所取代。
又是一年深秋。
我决定,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随顾清晏南下,去经营父亲留下的江南基业。
离开前,我去了一趟沈家祖坟。
在父亲坟前,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爹,女儿要走了。去江南,守着您留下的基业,好好活下去。您放心。
然后,我走到旁边那座曾经埋葬了沈疏影的衣冠冢前。
墓碑依旧。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工具,一点一点,亲手将墓碑上的字迹凿去。
故显妣沈门疏影之位——这行字,在石屑纷飞中,逐渐模糊、消失。
凿平了墓碑,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着过往的山坡,转身离去。
没有回头。
抵达江南水乡的第一个春天,万物复苏。
在顾清晏的悉心照料和江南温润气候的滋养下,我的咳疾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身体也丰润了些许。
一个杏花微雨的清晨,我诊出了喜脉。
顾清晏知道后,一向沉稳的他,竟像个毛头小子般手足无措,随即是巨大的狂喜。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一遍遍确认,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珍视和爱意。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我在江南温暖的晨曦中,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孩子的啼哭声响亮而充满生机。
顾清晏守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眼底含着泪光,一遍遍地亲吻我的额头,声音哽咽:疏影,辛苦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家了……
家。
这个字眼,让我的心被一种温暖而酸涩的情绪填满。
孩子满月那日,顾清晏抱着襁褓,温柔地逗弄着,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疏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他抬头看我,满眼笑意。
我看着窗外烟雨朦胧中的青石板路,小桥流水,还有那探入院墙的一枝灼灼桃花。
叫……顾见春吧。我轻声道。
顾见春。
愿他此生,所见皆是春色,所遇皆是暖阳,再不必经历他母亲曾经历过的寒冬。
岁月如江南的流水,静静淌过。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
江南府城,火树银花,人潮如织,比京城更多了几分旖旎繁华。
顾清晏一手抱着已经会奶声奶气喊爹爹的见春,一手紧紧揽着我的肩,小心地护着我们在人流中穿行。
见春被满街的花灯和热闹吸引,兴奋地咿咿呀呀,小手指着各处。
娘亲……灯……鱼鱼灯……他含糊不清地喊着。
好,娘亲带春儿去看鱼鱼灯。我笑着,捏了捏儿子软乎乎的小手。
顾清晏满眼温柔地看着我们母子,将我往怀里又护紧了些。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似乎有些骚动。
一个形容极其落魄、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一身脏污不堪、辨不出原色的破袄,疯疯癫癫地拨开人群,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
疏影……我的疏影……你在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