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离开。
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天还未亮透。我换上了最旧的那身粗布衣裳,背上小小的包袱——里面依旧是那几件旧衣,几本破医书,一小袋草药种子。淑妃赏赐的金银,我只取了很少一点盘缠,其余的,连同那些六国送来的珍宝,全都分给了柳条巷里真正贫苦的街坊。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晨雾清冷。巷子里空无一人。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地停在巷口。赶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是城西车马行里最老实本分的一个车夫,我提前雇好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几个月短暂安宁的小院,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向马车。
林素衣!
一声凄厉的、带着血味的嘶喊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苏沉舟!
他竟然一直守在附近!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形容枯槁,衣衫不整,赤红着双眼,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试图抓住我。
别走!素衣!求求你!别走!我把命给你!我把靖王府都给你!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求你别走!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靖王的威仪只剩下一个被病痛和悔恨彻底摧毁的可怜虫。
车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
我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心中连最后一丝厌烦都消散了,只剩下彻底的漠然。
苏沉舟,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让开。
不!我不让!他张开双臂,状若疯癫地拦在马车前,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离开!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偏执,令人齿冷。
我叹了口气,不再看他。对车夫道:走吧。
车夫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猛地一甩鞭子:驾!
马儿吃痛,扬蹄向前。
苏沉舟竟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马车扑了上来!
王爷!他身后远远跟着的王府护卫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冲上来。
车夫也吓白了脸,死命勒住缰绳。
马车在距离苏沉舟不到半步的地方惊险地停住。巨大的惯性让车厢猛地一晃。
苏沉舟被冲上来的护卫死死抱住,他挣扎着,嘶吼着,绝望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死在你面前……素衣……你好狠的心……
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弯腰,径直上了马车。
走。
车帘落下,隔绝了他那张涕泪横流、写满绝望的脸,也隔绝了京城所有的喧嚣、算计和不堪。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骨碌碌的声响,驶向浓雾弥漫的城门。
车帘落下时,我看见苏沉舟在雨幕中追来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跑得踉跄,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徒劳地挣扎。
护卫死死拖着他,那身曾经象征无上尊荣的亲王蟒袍,此刻沾满了泥泞,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狼狈得刺眼。
素衣——!
他的嘶喊穿透雨幕,带着撕裂心肺的绝望,追着马车。
那声音,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怀里那本破旧医书的粗糙封面。书页间散发出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陈旧气息,莫名地让人心安。
车夫沉默地挥着鞭子,马蹄踏过积水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车轮骨碌碌地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声音单调而清晰,像是将过去的一切都碾碎在身后。
城门在望。雨中的守卫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这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便挥手放行。
马车穿过幽深的城门洞,将那座金玉其外、却也埋葬了我三年痴傻和数月喧嚣的城池,彻底抛在了身后。
车外,是开阔的官道,两旁是笼罩在雨雾中的田野和远山。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而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被雨水冲刷后的干净气息。
车夫瓮声问:娘子,往哪个方向去
我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前方在雨中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
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