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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朔风如群狼的利齿啃咬着山壁,雪粉被抽打成一片白茫茫的鞭影。岩伯蜷缩在火塘旁,那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挣扎,如同垂死鸟雀扑棱的翅膀。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悬在火苗上方颤抖着,却只汲取到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他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如砂砾摩擦:燧啊……火塘里的火,怕熬不过今夜了。

燧跪在火塘边,轻轻拨弄着几块暗红的炭核,指尖感受着那点将熄的温度,心也沉到了谷底。他望向洞口,漫天风雪如同凝固的灰白巨幕,将部落里所有微弱的生机都封冻其中。族人们瑟缩在各自冰冷的石穴里,沉默是比风雪更沉重的枷锁。他想起去年冻死在洞口的云娘,那个总是哼着古老歌谣的女人,歌声被严寒生生掐断在喉咙里:火种深眠山巅上,非神非圣莫能瞻……她倒下的姿态,像一截被风雪轻易折断的枯枝。那刻骨的寒意与恐惧,此刻又一次攫住了燧的心脏。

燧猛地站起,目光穿透呼啸的风雪,直刺向那座被族人敬畏称为焱尊的雪山之巅。传说那里燃着不熄的天烬火种,是山神焱尊的圣物,凡人不可窥视。可当岩伯的叹息在耳边盘旋、云娘僵硬的尸体在眼前浮现时,燧的胸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是绝望催生的孤勇,是寒冰也无法冻结的灼痛。

我去!燧的声音不大,却似燧石相击,在死寂中迸出火星,我去取火!

你疯了!岩伯惊得几乎扑过来,那是神山!触怒山神,我们都要……后面的话被恐惧堵在了喉咙里。

燧不再言语,只是转身,裹紧身上单薄的兽皮,一头扎进洞外咆哮的风雪深渊。

通往山巅的路,每一步都在消磨着燧的生命。雪深没膝,每一步都像在泥淖里拔起深陷的巨石。利刃般的寒风割开兽皮,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留下刺骨的麻木。空气稀薄得如同水底的淤泥,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好几次,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这片苍茫的白色墓场里,就此长眠。可岩伯佝偻的身形、云娘僵硬的容颜,还有洞窟深处那些无声蜷缩的族人影子,又将他一次次从昏沉的边缘狠狠拽回。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缝,拖动着灌铅般的双腿,向上,再向上。

当他终于挣扎着抵达那传说之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却了所有疲惫与寒冷——一片巨大的平台悬于绝顶,中央并非燃烧的烈焰,而是一块半人高的、剔透如水晶的赤色巨石。它内里仿佛封存着液态的熔岩,缓缓流转、沉浮,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与热。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奇异地照亮了整个平台,连呼啸的狂风和狂暴的落雪,在靠近它时都变得驯服而柔和。光晕温暖地抚摸着燧冻僵的脸颊,如同春日最慷慨的阳光。这便是天烬火种,是寒荒岁月里唯一的、被神明握在手中的太阳。

燧跪倒在圣石前,双手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虔诚地伸出冻得青紫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散落在圣石基座边缘、只有拳头大小的、温热的赤色石片。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的严寒。他将这小小的希望紧紧贴在心口,那暖意仿佛带着生命,透过皮肤,渗入血脉,与他奔流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奇异地共鸣着。

成了!有救了!他低声欢呼,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微弱却又无比清晰。他转身,怀揣着那足以点燃整个部落希望的火种,准备踏上归途。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骤然变色!

高远的天穹仿佛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一道赤金交织的裂痕骤然撕开灰暗的云层。裂痕之中,一尊顶天立地的火焰巨人轰然降临!祂的面容在跃动的炽焰中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巨瞳,如同两轮熔铸的太阳,喷薄着足以焚毁万物的暴怒。祂周身翻滚的烈焰化作咆哮的巨兽图腾,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般压下,平台上温柔的落雪瞬间化作滚烫的白汽嘶鸣着消散。一个声音,宏大、威严、带着碾碎山岳的雷霆之怒,直接轰击在燧的脑海深处:渎神蝼蚁!安敢窃取神火!

这是焱尊!山巅的主宰者!燧的心跳几乎停止,血液仿佛被那目光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冰山,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怀中的火种石片也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手。他想逃,可双腿却像陷进了冰封的泥潭,纹丝不动。他绝望地仰望着那尊俯视众生的火焰神明,渺小得如同一粒即将被神威碾碎的尘埃。

焱尊那由纯粹烈焰构成的巨掌,裹挟着焚灭一切的气息,如同塌陷的天穹,朝着燧和他怀中那微弱却罪恶的火种,无情地覆压下来!死亡的热浪已先一步舔舐到燧的脸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燧眼中最后一丝惊恐的余烬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毁灭的巨掌,目光死死锁在怀中那温热的赤色石片上——它正透过兽皮,传来急促而有力的搏动,仿佛一颗被唤醒的小小心脏,应和着他自己胸膛里绝望的鼓点。岩伯佝偻的背脊、云娘凝固的笑容、族人蜷缩在冰冷石穴里的身影……族人的冰冷绝望与手中火种顽强的搏动,在死亡的阴影下轰然碰撞!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他不再试图护住火种,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它高高地、决绝地托举起来!那姿态,如同献祭自己最珍贵的所有。

拿去吧!燧的嘶吼在神明的威压下显得无比微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怆,火种还你!只求……只求您……看一眼我的族人!看一眼山下快要冻死的族人啊!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瞬间被周遭灼热的气浪蒸干,只留下两道微咸的痕迹。

那覆压而下的火焰巨掌,在距离燧头顶不足三尺的地方,骤然凝固!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那双熔岩般的巨瞳,穿透蒸腾扭曲的热浪,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燧——看向他高举的、微微颤抖的手臂,看向他脸上蒸干的泪痕,看向他眼中那比乞求更为强烈的、一种名为甘愿替死的绝望光芒。巨瞳中翻腾的纯粹暴怒,如同遭遇了无形的激流,竟出现了一瞬奇异的凝滞。焱尊那由纯粹烈焰构成的巍峨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周身那些咆哮的火焰巨兽图腾,也莫名地收敛了狰狞的形态。

凝固的巨掌并未落下,也没有收回。它悬停在燧的头顶,如同末日审判的闸刀悬而未决。那熔岩般的巨瞳深处,翻腾的暴怒如同遭遇了无形的礁石,激荡起奇异而复杂的涡流。时间在神明的迟疑中被拉长,每一瞬都灼烤着燧的灵魂。

终于,一个声音再次轰响在燧的脑海,那雷霆般的威严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难以言喻的、近乎困惑的波动:你……甘愿替他们受死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击着燧的神经。

燧仰着头,迎着那足以焚毁灵魂的目光,所有的恐惧都被一种豁出去的平静取代。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偷火,是我一人之罪!火种在此,我愿受神罚!只求……只求您……留一点火……一点就好……给山下的人……他们快冻死了!他用尽力气,将那温热的赤色石片再次向上托了托,仿佛献上自己唯一的祭品。

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烈烈风声。那悬停的火焰巨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改变了姿态。不再是指向毁灭的拍击,而是变成一种奇异的接引。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燧高举的双手,也包裹住那块搏动着的火种石片。一股浩瀚的意志如同暖流涌入燧的脑海,不再是愤怒的审判,而像在触摸一段被遗忘的、极其遥远而冰寒的记忆——那或许是天地初开时的孤寂,或许是规则诞生时的凛冽,是连神明都曾为之颤抖的、万物凋零的严寒。

火种……不熄……那宏大意识传递着模糊的意念,非因……独占其暖……燧感到自己的意识被这洪流席卷,仿佛瞬间经历了万古的孤寒与初火的萌动。他看到了,在那无光无垠的冰冷起点,一点微弱的火星诞生,不是为了照亮自身,而是本能地想要驱散周遭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火种真正的神髓,竟在分享与照亮!

原来……如此……燧喃喃自语,巨大的震撼与明悟冲刷着他的灵魂。

包裹着他和火种的力量骤然变得柔和而坚定。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暖流托起,轻盈地越过险峻的雪峰。下方,部落蜷缩的洞窟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就在洞口的雪地上方,那股力量温柔地将燧放下。他双脚踏上坚实冻土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猛地从体内爆发出来!仿佛他吞下了一颗太阳。皮肤下透出明亮的红光,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

无数道温暖而柔和的金红光芒,如同破茧的蝶翼,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光芒交织、生长、固化……转瞬之间,一株形态奇伟的巨树取代了燧的身影,深深扎根于部落洞口前的冻土之中。树干粗壮,树皮呈现出奇异的暗金色,上面布满天然流动的火焰纹路,仿佛凝固的岩浆。巨大的树冠并非寻常枝叶,而是由无数跳跃的、金红色的温暖光焰构成,它们无声地燃烧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光之穹顶,将肆虐的风雪和刺骨的严寒,坚定地隔绝在部落之外。

洞窟内,绝望的严寒骤然退潮。岩伯第一个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暖意,他惊疑不定地抬起头,颤巍巍地扶着石壁挪到洞口。眼前的景象让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族人挣扎着爬起,汇聚到洞口。他们仰望着那棵燃烧着、庇护着他们的光之巨树,望着树身上那流动的火焰纹路,一个不可置信却又带着巨大悲恸的认知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燧……一个妇人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滚落。

是燧啊!终于有人哭喊出声。悲声如同涟漪,在温暖的光晕下迅速扩散开来。人们跪倒在巨树周围,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那温热的、如同熔铸金属般的树干,感受着那与燧心跳隐隐相连的搏动。泪水滴落在树根旁的冻土上,迅速融化出小小的湿痕。这温暖,是燧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太阳。

岩伯颤抖着,用尽力气对着那光焰之树呼喊:燧!好孩子!我们……暖和了!暖和了啊!

高远的天穹之上,风雪无法触及的云海之巅。一双熔岩巨瞳静静地俯视着下方雪谷中那一点温暖的金红,以及树周围悲泣跪拜的渺小人群。神明周身翻涌的火焰,不再有丝毫暴戾的气息,变得异常沉静、内敛,如同流动的、温热的液态黄金。那曾因规则被触犯而掀起的滔天怒焰,此刻已彻底平息,被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情绪所取代——那是目睹了牺牲与分享这火焰最原始神性被凡人重新诠释后,所带来的巨大撼动与一种近乎温柔的沉思。

巨神缓缓地、极其轻微地颔首。无声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涟漪,拂过寂静的山川。那棵由燧化成的光焰之树,巨大的树冠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无数跳跃的光焰微微摇曳,如同回应。树身之上,几道最为明亮璀璨的金色光焰倏然飘离树冠,如同被神明之手轻轻摘下的星辰。它们并未熄灭,反而变得更加纯净、凝实,如同几颗浓缩着永恒温暖的赤金火种,缓缓飘向下方跪拜的人群。

岩伯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其中一团最温暖的金色光焰,如同归巢的倦鸟,轻盈地落入他掌心,瞬间融入。一股前所未有的、源于生命深处的暖流,瞬间充盈了他冻僵的四肢百骸。其他光焰也各自寻找着族人,融入他们的身体。人们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涌的、仿佛永不枯竭的暖意。他们抬头望向那棵光焰之树,又望向高远的天穹,脸上交织着泪水、感激和无言的顿悟。新的火塘在洞窟中心被迅速垒起,当那些融入体内的光焰被小心翼翼地引导而出,落入干燥的柴薪时,轰的一声,明亮、蓬勃、带着神圣气息的火焰欢快地升腾而起!它稳定地燃烧着,驱散了洞穴中最后一丝阴冷。这火焰,源自燧的牺牲,亦承蒙了神明重新赐予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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