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许昭阳警惕的目光和我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得像要烙下印记。然后,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地钻了进去。车子迅速发动,汇入夜晚的车流,消失不见。
切,装什么深沉。
许昭阳不屑地撇撇嘴,挽住我的胳膊,疏月,别理他!晦气!走,姐请你吃宵夜庆祝去!庆祝咱们林大学神,王者归来!
我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走。夏夜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口憋了三年的浊气,似乎终于吐了出来。但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大仇得报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一丝……微妙的空茫。
智穹顶新星论坛的报告日,定在九月初。瑞士,日内瓦湖畔那座充满现代感的国际会议中心。
巨大的环形报告厅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学术精英们特有的、混合着咖啡因和高度专注的气息。来自全球顶尖高校、研究机构和科技巨头的目光,聚焦在中央的演讲台上。
我站在讲台侧后方,看着前面一位白发苍苍的图灵奖得主结束了他关于量子计算前景的精彩演讲,台下掌声雷动。主持人用流利的英语介绍着下一位演讲者:……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一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力量。她提出的‘破晓者’框架,如同其名,正在为边缘智能设备上的高效AI推理带来曙光。让我们掌声有请——来自京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林疏月!
聚光灯瞬间打在我的身上。台下响起礼貌而克制的掌声,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毕竟,破晓者的作者如此年轻,还是一个本科生,这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眼睛和摄像机镜头。但我没有紧张。过去三年的蛰伏、挣扎和无数个日夜的钻研,早已将我的心性磨砺得如同磐石。
我的报告题目是:《破晓者:面向资源受限场景的动态异构网络轻量化推理框架》。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背景铺垫,我直接切入核心,用最简洁清晰的语言和精心设计的可视化图表,阐述破晓者的设计思想、核心算法突破以及在实际应用场景(如无人机实时目标识别、可穿戴医疗设备上的病理分析)中展现出的惊人效能和低资源消耗。
大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随着我的讲解流畅地变化着。报告厅里异常安静,只有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我能看到台下前排那些业界大牛们,从一开始的略带审视,渐渐变得专注,继而眼中流露出惊讶和赞赏。有人开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有人和同伴低声交流,频频点头。
……因此,‘破晓者’不仅是一个高效的推理框架,更代表了一种面向未来的设计范式——如何在有限的算力下,最大化智能的可能性。
我的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强大的、由内而外的自信,它属于每一个需要智能,却被资源束缚的角落。谢谢大家。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报告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掌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不再是开始的礼貌性鼓掌,而是热烈、持久、充满了认可和激赏的掌声!前排几位重量级的学者甚至站了起来鼓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我知道,这一刻,破晓者和我林疏月的名字,真正在这个全球顶尖的舞台上,刻下了印记。
报告结束后的交流环节,我被热情的同行们围住,讨论、提问、交换名片……应付了好一阵,才得以脱身,走向报告厅侧门,想去休息区透透气。
刚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廊里相对安静的光线让我松了口气。然而,一个身影突兀地挡在了我面前。
是江临。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憔悴。他显然精心准备过,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强撑出来的姿态,在明亮的走廊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
疏月……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得化不开的祈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丝绒小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恭喜你……报告非常成功。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走廊里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我的沉默似乎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语速加快:我知道,过去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我当时太年轻,太愚蠢,被那些虚名冲昏了头……我害怕……害怕你的光芒会掩盖我……我嫉妒……嫉妒你总是能轻易地看透那些难题……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哽咽,疏月,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拼命学习,拿到状元,进了清华,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配得上你……可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你站的高度,是我永远也追不上的……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钻戒,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
疏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我,眼眶发红,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一定会……
江临。
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忏悔和表白。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立刻噤声,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三年前那场‘意外’的摩托车,为什么那么巧出现在没有监控的小巷口了。
江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瞳孔骤然放大,像是被最恐怖的恶鬼攫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枚被他捧着的钻戒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钻石滚落出来,在灯光下兀自闪烁着冰冷的光。
我没有再看那枚戒指,也没有再看眼前这个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男人。他的恐惧和崩溃,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过去的模糊念想。
我微微侧身,绕开僵立在原地的他,步履平稳地向前走去。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日内瓦湖和远处连绵的阿尔卑斯山,在阳光下闪耀着自由而壮阔的光芒。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像是对过去彻底的告别,也像是对未来坚定的宣言: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而你,只是路上一粒硌过脚的沙子。
身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