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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我常立在城南的老柳树下,看柳枝在风沙里摇曳。这树是十年前我亲手栽的,那时我总笑他说:将军若哪天厌了杀伐,便来这树下寻我。他却将柳枝绕在指尖,笑得肆意:待我平定北疆,定要十里红妆娶你。如今树已亭亭如盖,他的红妆却终是落在了别家姑娘身上。

那日边关相送,我折柳相赠,柳芯里藏着半幅血书。他不知,那是我刺破指尖写的婚书,朱砂染透的生死契阔四字,终是被他弃在了尘埃里。

1

北疆的风裹挟着沙砾扑打烽火台时,我攥着新折的青柳疾步奔下城楼。铁蹄声碾碎沙浪,铠甲碰撞声与驼铃叮当交错着逼近。沈砚之的玄色披风在风刃中翻卷如墨,恍惚间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月夜——他纵马踏碎满地清辉,银枪挑落城头敌旗的模样,与此刻风尘仆仆的身影悄然重叠。

晨雾未散的柳色里,我踮脚扬手,柳梢凝着的露水簌簌坠下,在青灰石砖上洇开浅淡的水痕。他猛地勒住缰绳,玄铁甲胄上的银鳞在初阳下泛着冷光,却俯身朝我笑,眉眼弯成温柔的弧:怎的又穿得这样单薄?

卯时三刻的天光还未刺破云翳,我踩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在青石板上疾行。老柳树垂入河面的枝桠如美人纤手,晨露裹着星子的残梦,顺着柳叶尖儿跌进我掌心,沁得指节发颤。特意挑了枝能打弯成满月的柳条,老辈人说这样的柳枝最灵验——弯得越柔,离人归得越快。

指尖触到护腕处结痂的血痕,粗粝质感如砂纸碾过心脏。三日前夜袭敌营的箭雨犹在耳畔尖啸,裹挟着硝烟与铁锈味。此刻他左颊那道浅红擦伤,恰似雪原上西坠的残阳晕开的胭脂,烙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灼得人眼眶发酸。

接着。我指尖捏着新折的柳枝,腕间银铃轻响,将柔韧的枝条三绕两绾,绾成同心环套上他攥着缰绳的虎口。柳芯夹层里藏着半幅素绢,那是昨夜咬破指尖写下的婚书,生死契阔四字层层浸染朱砂,在破晓的微光中泛着凝固的暗红,恍若未干的血痕。绢角处细密的针脚绣着并蒂莲,两朵莲苞相依相偎,却终是未绽的模样,恰似这场悬而未决的姻缘。

他垂眸望着手中柔韧柳枝,苍劲指节将其缠绕在雕花马鞍上。玄铁甲胄相击如金石铮鸣,震落肩头的砂砾簌簌而坠。粗犷笑声裹挟着塞外长风破喉而出:且等某家踏碎匈奴王庭,定以八抬金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姑娘回那长安城!

副将抱拳轻咳,甲胄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将军,卯时三刻的梆子已过,该启程了。

他闷声应下,玄甲与马鞍相撞发出冷硬声响。突然铁臂环腰将我带下马背,锁子甲硌得腕骨生疼,却见他单膝跪地,粗糙的指腹抚过我被朔风揉乱的鬓发:等我得胜归来,带你去瞧城南新开的胭脂铺。沾着硝烟的手掌掠过耳畔,带着铁锈味的呼吸裹着北疆的寒气,惊起檐角枯枝上的寒鸦,扑棱棱掠过彤云密布的天际。

朔风卷着柳絮掠过他玄色的披风,我望着那人翻身上马的利落身姿,马尾辫上沾着的絮子随着他勒缰的动作,纷纷扬扬飘向关外苍茫的戈壁。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袖中银针,忽然想起半月前的深夜,帐中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投下暖黄光晕,我飞针走线替他缝补战袍时,他修长的手指忽地按住衣襟,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往后你的绣活,便只给我一人看。那一刻,他眼底跳动的炽热,比北疆最璀璨的星子还要灼人。

喉间腥甜翻涌,血珠随着保重二字坠落,正巧跌在他马鞍上半枯的柳枝旁。未及看清血色,便被卷地狂沙吞没。他执鞭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如骨,却在催行的号角声中狠狠挥下。战马长嘶踏碎满地斑驳柳影,扬起的尘土里,只余半截断柳在风中轻颤。

马蹄声碎成残响,裹着边关暮色的沙尘如褪色的烽烟般缓缓沉降。我死死攥着缰绳的指节泛白,直到最后一粒沙扑簌簌跌落在护腕铜扣上,才敢屈膝拾起那方遗落的物什。经年摩挲的牛皮边缘泛起温润的光,内侧月牙状的浅痕却突然刺得眼眶发疼——恍惚又见去年秋夜,匈奴箭矢穿透他肩胛的刹那,我跪坐在摇晃的营帐里,颤抖的匕首剜出腐肉时,在这护腕上刻下了永生难忘的血痕。

指尖无意识抚过掌心狰狞的旧疤,戈壁砂砾在靴底碾出细碎声响。远处传来戍卒压低的私语,混着战马不安的嘶鸣:听说沈将军这次若能踏破匈奴王庭,回朝便要八抬大轿迎娶丞相千金了。

话音未落,朔风突然撕开凝滞的空气,裹挟着半片蜷缩的枯叶直扑而来。枯叶在我靴面上打了个旋,最终无力地瘫倒在覆着薄霜的冻土上,叶脉间残存的绿意早已被寒夜啃噬殆尽。

漠风裹挟沙砾扑进广袖,我下意识攥紧腕间柳木环。浸透汗渍的柳芯里,素绢上与子成说四字仍带着体温。指尖抚过绢角晕染的墨痕,未写完的若君负约,妾当长绝半句话,在喉间凝成带血的刺,被我生生咽回滚烫的胸腔。

暮色如墨洇染城堞时,我倚着斑驳箭垛凝望关外渐沉的落日。残阳将云絮烧成血色,恍惚间竟与那年春景重叠——他蹲在青柳拂岸的河畔,指尖还沾着折断柳枝渗出的碧色汁液,拾起被风卷落的绣绷时,带着沙砾感的嗓音裹着柳叶青涩:小娘子的绣工这般精巧,可愿替我绣幅兵甲图?

那时的我尚不知,眼前总来河畔折柳的男子,竟是威震北疆的镇北将军。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如同春日新发的柳芽,温软得能化在风里。后来才明白,他每折下一根柳枝,都是在勾勒边疆山川的脉络;而我每拾起一茎新绿,不过是想借着这缕草木清香,悄然靠近他的身影,近一些,再近一些。

朔风裹挟着沙砾如刀刃般划过城楼,朱红旌旗猎猎翻卷,竟将檐角铜铃撞出呜咽之音。我下意识摩挲腕间枯柳,指腹触及某处结痂的裂痕——三日前替他挡箭时,柳枝被鲜血浸透的痕迹,至今仍带着灼人的温度。远处飘来若隐若现的驼铃,恍惚间竟与他出征那日腰间玉佩相击的清越别无二致。可这黄沙漫卷的苍茫大漠里,又怎会寻得那抹温润如玉的声响?

枯枝上最后一片柳叶簌簌坠落,跌进城墙垛口经年累月的积尘里。那暗褐的叶脉间还凝着未干的泪渍,却终究抵不过朔风翻卷——原来有些心事,恰似这永不见春的柳,纵使浸透血泪,也只能在边关的风沙里,碾作一捧齑粉。

2

北疆的柳梢三度缀满新芽,我摩挲着腕间温润的柳木环,纹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始终等不来那串熟悉的驼铃声。

三日前驿卒踏碎满院柳絮而来,怀中半片残帕裹着北疆的霜气。褪色并蒂莲绣线已抽丝成缕,那是我及笄那年,用嫁衣余料缝在他贴身中衣上的纹样。帕子中央暗红指痕如凝固的血痂,与三年前他按在婚书上的朱砂印重叠成谜。驿卒喉间滚动着风沙,支吾声里漏出将军半月前奉旨入京,尾音却被卷着胡杨碎屑的狂风撕成碎片。我攥着残帕立在飞絮中,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那未尽之言分明是北疆最不祥的谶语:暴毙。

暮春的柳絮沾着残帕的边角,我蜷在商队的骡车底进了京城。朱雀街垂杨抽着新绿,卖杏花的老妪踩着青石板走来,鬓边银簪撞出细碎声响,惊得檐角春燕扑棱棱掠向宫墙。掌心攥着磨穿的鞋底,我在沈府朱漆门前站成了半截枯柳,残帕边角还沾着三年前母亲咳血的暗痕。

铜环撞击门板的声响冷硬如冰,鎏金兽首衔着的门环在烈日下泛着幽光。门房斜睨着来客,鼻腔里哼出轻蔑:将军府不接待乡野妇人。再纠缠下去,可别怪我报顺天府!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顺着飞檐的鸱吻缓缓流淌。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月白水袖的丫鬟跌撞着扑进来,青瓷碗在她颤抖的指尖晃出涟漪:姑娘快喝口热汤。。。将军他,他明日要去丞相府议亲了。粗陶碗沿烙在掌心,滚烫的刺痛却抵不过心口炸开的冰碴——原来三日前城郊那顶垂着银流苏的八抬青鸾轿,早为这场变故铺好了路。

三更梆子惊破夜的寂静,角门处骤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我蜷缩在门墩后的阴影里,抬眸的刹那,正撞进沈砚之卸甲归来的身影。褪去玄铁战铠的月白中衣松垮地笼在肩头,将他的轮廓衬得格外单薄,唯有腰间悬着的那截枯柳枝仍泛着冷冽的光——分明是那年我在边关亲手折下,赠予他的离别信物。

阿月?他的声音裹着子夜寒雾般的凉,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我肩头寸许,却在触及柳木环的刹那骤然僵住。指腹反复碾过环上蜿蜒的结痂,那道替他挡箭时留下的裂痕,在摇曳的灯笼光影里泛着凝固的暗红,像一道永远刻在时光里的伤疤。

沈母以头撞柱,血溅朱漆廊柱。他喉结剧烈滚动,霜色月光漫进眼底,却融不开眉间凝结的寒霜,丞相说。。。唯有联姻,方能保北疆二十万大军粮草无虞。铁甲相撞的铿锵声犹在耳畔回荡,可眼前人此刻佝偻着脊背,连话音都裹着北疆断壁残垣的簌簌碎响。

烽火台的烟尘在记忆里翻涌,我盯着他腰间那截枯柳,听它随着步伐轻叩玉佩,恍若又听见那年他说八抬金辇迎卿归的誓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镯,这用他赏赐的银钱熔铸之物,内侧砚月同辉四字早已被汗渍浸得发暗。雕花牡丹在掌心碾作齑粉,镯身扭曲的弧度,恰似我此刻破碎的念想。

既如此。指尖抚过柳木环上的血痂,那是三日前翻墙时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如今已凝结成暗红色的痂。我将带着体温的木环放在他掌心,蹭红了他苍白的指腹,便祝将军。。。喉间滚过那句被苦涩浸透的白首永同心,最终化作一声破碎的叹息,祝将军得偿所愿。

他青筋暴起的指节死死扣住鎏金木环,指节泛白如冬日霜雪:待此战平定,我定要——话音戛然而止,角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破音的嘶喊:将军!夫人又要撞柱寻短见了!

碎玉般的月光在靴底发出轻响,我望着他摇晃着没入回廊的背影,恍惚又看见边关沙场上,他甲胄染血却身姿笔直,单膝跪地时的诺言掷地有声。原来誓言终究不过是河畔新柳,精心编成环佩,却抵不住料峭春寒,风一过,便散落成满地残枝。

五更梆子撕裂死寂时,我蜷在沈府斑驳的老槐树下。怀中那半幅血书仍带着余温——昨夜从门缝塞入的婚书残页,如今添上若君负约,妾当长绝八字朱砂。墨痕蜿蜒如凝血,却被晨露洇开边角,恰似他策马远去那日,我生生咽回眼眶的滚烫。

朱雀街的晨钟撞碎薄雾时,我碾落裙摆上的槐花碎屑。京城垂柳拂过青砖,烟绿中再寻不见北疆那棵老柳的嶙峋枝桠——当年血书藏进树洞,树皮裂开的纹路像极了他发间的银簪。袖中银针还凝着昨夜的寒气,从他褪色战袍上拆下来的金属泛着冷光,此刻正挑开指尖薄茧,该用它绣一幅永不愈合的伤口了。

3

沈府飞檐悬满红绸那日,我正蜷缩在城郊破茅屋里,数着房梁上摇摇欲坠的燕巢。腐木缝隙里渗出的霉味混着铁锈腥气,屋檐漏下的雨珠砸在陶罐里,溅起细碎的水花。西窗裂开的缝隙中,月光如银蛇般游弋而入,照亮墙角那尊泛着幽蓝的药瓶——西域商人临走时,用缠满绷带的手将它塞进我怀中,沙哑的嗓音裹着风沙:姑娘可想清楚了,这药服下后,脉搏呼吸皆无,连仵作的银针都验不出端倪。

瓶身蜿蜒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无数条蛰伏的毒蛇。我摩挲着瓶身凸起的西域文字,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这看似普通的琉璃瓶,却装着北疆雪山顶上千年冰蚕磨成的霜粉,混着大漠响尾蛇的剧毒,还有一味神秘的草药——据说采摘时需在月圆之夜,采药人要以自身精血为引,方能让药发挥奇效。此刻药瓶在月光下流转的幽蓝光芒,仿佛是死神在向我招手,提醒着我即将踏入的,是九死一生的险局。

远处传来沈府喜乐的锣鼓声,隐约还能听见宾客们的祝贺声。我抱紧药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日后,他们将在我的棺木前洒泪,却不知棺中之人,正等待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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