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宁宫漏(前世)
我死在长宁宫的漏壶声里。
铜漏的水滴声像极了萧砚七岁那年,我教他背《千字文》时,他磕磕绊绊的念书声。那时他总爱蹭到我膝头,发间还沾着乳母喂的蜜渍金桔味,仰着脸问:晚晚,‘性本善’是什么意思呀
如今我三十六岁,他二十七岁。
他的金桔味变成了龙涎香,膝头换成了淑妃的小蛮腰,而我的长宁宫,连漏壶里的水都结了冰。
娘娘,该喝药了。琉璃捧着药碗,碗沿凝着黑褐色的药垢。我望着碗中倒映的自己,眼角已爬上细纹,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这是多年操劳与心碎的痕迹。
琉璃,我摸向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萧砚登基前送我的唯一首饰,你说,人有没有来生
琉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痛楚:娘娘怎会说这话……
若有来生,我轻笑,指尖抚过冰凉的镯子,我定要离姓萧的远远的。
话音未落,喉间突然涌上腥甜,鲜血滴在镯子上,竟像极了当年他替我摘海棠时,不小心划破手指的血珠。
长宁宫的烛火突然爆了芯。
恍惚间,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道我念了二十年的声音:晚晚!
萧砚推开殿门,明黄的龙袍扫过积雪,发间还沾着淑妃的玫瑰香。他扑到我床前,攥着我的手发颤:太医就快来了,你撑住——
阿砚,我望着他眼底的慌乱,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叫我晚晚的模样,那时他十二岁,在御花园被毒蛇吓到,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别怕,晚晚在。
此刻我想摸摸他的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以后别再……错把依赖当爱了。
他的瞳孔骤缩,像是被惊雷劈中。我最后看见的,是他眼角滑落的泪,滴在我手背上,比雪水还要凉。
第二章
岁差(重生)
再次睁眼,我躺在陌生的拔步床上。
雕花床檐上刻着缠枝莲,与长宁宫的龙纹截然不同。铜镜里的少女眉梢微挑,唇畔那颗朱砂痣还带着前世的余温,腕间戴着半枚刻着砚字的玉佩——那是我前世亲手为萧砚刻的,却在他封淑妃那日,被我扔进了太液池。
姑娘醒了!梳垂鬟髻的小丫头扑过来,您都烧了七日了,可把茯苓急坏了!
我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听见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日何日
回姑娘,是永徽六年三月初七,选秀的第二日。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选秀第二日,正是萧砚遇见淑妃的日子。我望着窗外的一轮残月,忽然想起前世太液池的月光,那时我总在深夜独自凭栏,看月亮倒影里的长宁宫,像座孤坟。
茯苓,我摸向枕下,果然摸到半块发霉的桂花糕,替我准备进宫的衣裳。
姑娘茯苓瞪大双眼,您不是说……
我说过,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指尖抚过唇畔朱砂痣,要离姓萧的远远的。
但这一次,我要亲眼看着他认错人,看着他在我面前,把对我的亏欠,一点点变成求而不得的痛。
第三章
紫微斗数(重逢)
选秀殿内,萧砚的目光扫过第三十七位秀女时,忽然顿住。
我穿着素白襦裙,腕间半枚玉佩随着动作轻晃,露出刻着的砚字。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指节捏紧御案边缘,发出咯吱轻响——那是他情绪失控的征兆,前世我见过无数次。
你叫什么他的声音比冬日冰河还要冷。
臣女姜砚秋。我故意将砚字咬得极重,父亲说,臣女与陛下同年所生,故取‘砚田秋实’之意。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淑妃坐在旁位,脸色瞬间惨白——她最忌讳别人提同年,因她比萧砚小了六岁。
萧砚猛地起身,龙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我望着他踉跄的脚步,忽然想起前世他醉酒后闯入长宁宫,抱着我喊晚晚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脚步虚浮却眼神灼热。
近前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顺从地走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沉水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金桔味——那是他特意撒在袖口的香粉,与我前世用的一模一样。
你的玉佩……他的指尖悬在我腕间,迟迟不敢触碰。
回陛下,我故意露出袖口的齿痕状胎记,那是前世替他挡灾时留下的,这是家传之物,臣女三岁时走丢,便是凭此玉佩与家人相认。
萧砚的呼吸骤然急促,像濒死的鱼。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指尖轻轻抚过我胎记,忽然想起前世他替我涂金疮药时,指尖也是这样轻颤。
砚秋,他轻声念我的名字,像是在念一句咒语,朕封你为瑜妃,居长宁宫。
淑妃猛地站起,珠钗掉在地上发出脆响。我望着萧砚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他不是把我当替身,而是认定我就是他的晚晚,那个被他亲手害死的晚晚。
谢陛下。我福身时,故意让发丝扫过他手背,只是臣女愚钝,不知陛下为何……